作出主意的人,并不是葛邏祿新任族長庫羅,而是葛邏祿族哈瑪部部落首領阿木都拉,用他的話來說,天降橫财也不撿,簡直辜負了上天的一番心意,不撿白不撿。
族中也有人反對,說會遭受到報複,不過阿木都拉不以爲然,在他看來,這麽大的一筆财貨藏在這裏,肯定是不能見光的贓貨,看裏面成批的武裝裝備就知是吐蕃高層偷偷拿出來變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些人肯定不敢大張旗鼓尋找,最多就是暗中打探,隻要族裏的人不說出去,誰知道?
阿木都拉還說了一個理由,就是葛邏祿進吐蕃後被吐蕃百般刁難,突騎施有大唐支持,财大氣粗,一直在高價收購葛邏祿一族的人作奴隸以作報複,不少吐蕃貴族暗中偷捕葛邏祿族的人賣作奴隸,其中鎮北大營的千戶烏倫呷瑪最積極,經常以入亂闖軍事重地爲名捕捉葛邏祿一族的人,隻捉不放,此事庫羅甚至鬧到邏些城,這才有些收斂。
然而,葛邏祿一族還是不時有人失蹤,這讓葛邏族一族的人敢怒不敢言。
正所謂财帛動人心,不少族人看到那麽多财貨後,眼睛都紅了,紛紛說這點錢算是補償給那些受到欺壓的族人,于是一不做二休,全部拉走。
現在日子苦着呢。
一下子收了一批難以估值的财貨,阿木都拉和他的族人殺羊又宰牛,比過節還要高興,他們不知道,鎮北大将軍、孫波千戶烏倫呷瑪氣得整個人都要炸了。
站在圍牆上,看着下面燒得慘不忍睹的鎮北大營,烏倫呷瑪差點沒暈倒。
回家享受溫柔鄉沒幾天,突然有人禀報說鎮北大營出了大事,烏倫呷瑪以爲是那個混小子打架或不小心碰翻油燈走火,回去準備好好訓斥一下不讓自己安生的家夥,可做夢也沒想到,整個大營都沒了。
“報”心腹親衛小心翼翼地禀告:“将軍,小的仔細找了一遍,死了,全死了,沒一個活口,兄弟們死得太慘了,被砸得粉身碎骨,還讓人用火燒一遍,有些兄弟......”
烏倫呷瑪突然咬着牙說道:“不用說,本将有眼睛。”
遍地都是殘肢碎肉,所有的營房都被人點火燒毀,不僅是人,就是馬匹也沒放過,看得出不少馬匹是撞水泥圍牆而死,整個營區燒得一片漆黑,漆黑上面又蓋着一層白色的雪末,顯得莫名的怪異、驚悚。
一夜之間,三千名精銳的、号稱虎軍的鎮北将士就這樣沒了,到現在爲止還沒找到一個活口,想想都内心發寒。
這時一陣風吹來,站在圍牆上烏倫呷瑪忽然聞一股類似烤糊的、令人惡心的味道,幹嘔二聲,連忙退了下去,遠離這個曾經讓他無比自豪的營地。
烤熟人的味道、馬的肉味還有空氣中散不去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有多難聞就有多難聞,就是身經百戰的烏倫呷瑪也難以忍受。
一直後退足足一裏地,烏倫呷瑪這才停下,臉色陰疑不定,半響才開口問道:“敦爾益西,你是本将身邊最具智慧的人,說說你的看法。”
敦爾益西是烏倫呷瑪的家奴,也是烏倫呷瑪幕僚,平日負責給烏倫呷瑪出謀劃策。
“回主人的話”敦爾益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這才開口道:“鎮北軍号稱虎軍,此次全軍覆沒,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敵人必須具備二個條件,一是有足夠的實力,二是對方對鎮北大營很熟悉,甚至有内應。”
“繼續說。”
“有這麽強的實力,隻是偷襲一個鎮北大營,沒有攻擊别的部落或城池,攻陷後還要焚屍洩憤,可以排除叛逆和劫掠财貨這兩種可能,很有可能是出于仇恨,還是很大的仇恨。”
烏倫呷瑪寒着臉說:“哪個會這麽大的手筆,動用那麽多人襲擊本将的鎮北大營?”
鎮北軍可是贊普親軍,攻擊贊普親軍跟造反沒有區别,現在贊普政令通明、四方拜服,沒人可以挑戰他的威嚴,這個時候他的親軍被人一鍋端,膽子也太肥了。
敦爾益西扳着手指說:“吐蕃可是神佑之地,外人很難攻入,何況現在是冬季,基本可以排除外來因素,吐蕃境内,能做出這麽大手筆的,想來想去隻有四個人,一是沒廬贊蒙,她可是出自四大尚族之一的沒廬氏家族,家族實力雄厚,又是贊普之母,有這個實力,但沒廬贊蒙可是贊普之母,不可能對贊普下手,可以排除;第二人是大相悉諾邏恭祿,他是大相,又深得贊普信任,可以說隻手遮天,但他是贊普一手提撥,跟贊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可能拆贊普的台,也可以排除;第三是大将軍坌達延,大将軍跟大相一文一武,堪稱贊普的左膀右臂,坌達延的家族也因他受到重用而變得興旺,再說大将軍的主力在羊同和大勃律,大規模調兵瞞不過我們的耳目,他跟大相一樣,也可以排除。”
烏倫呷瑪冷笑地說:“最後一個不用說,本将也猜得出他是葛邏祿的庫羅,葛邏祿在西域,是僅次于突騎施的大族,雖說投靠我們後,葛邏祿一族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可控弦之士還超過五萬,大部分還是經驗豐富的老兵,葛邏邏一族主要在羌塘,離我們最近,調動兵力也最不引人注意,還有一點,葛邏祿跟鎮北大營積怨不少,這也可以解釋爲何事後要焚屍揚灰,他這樣做一是爲了解恨,二是爲了消滅罪證,給我們來一個死無對證。”
這一招烏倫呷瑪太有經驗了,爲了賺錢,平日派人暗中抓捕葛邏祿一族人賣作奴隸,誰叫黑市的價錢一天比一天高呢,葛邏祿的人明知是呷瑪脫不了幹系,可沒有證據,隻能吃啞巴虧,現在葛邏祿的人也學這招?
能學嗎?對付葛邏祿,贊普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葛邏祿實力雄厚,吐蕃也不希望有一股控制不了的勢力存在,這樣做變相削弱葛邏祿的力量。
現場一時陷入一種可怕的寂靜,誰也不敢輕易表态。
三千鎮北軍一夜之間死光,這事傳出去,絕對引起吐蕃官場巨震,就是傻的都知道贊普肯定怒火中燒,到時不知多少人要倒黴,作爲鎮北大營的一份子,活着的人都感到頭上懸着一把随時掉下來的刀。
所有人心裏都有一個想法:一定要在贊普雷霆震怒前做些事情。
烏倫呷瑪思如電轉,一雙眼睛骨碌碌轉過不停,少頃,果斷地吩咐:“紮多吉。”
心腹親衛馬上應道:“小的在,請将軍吩咐。”
“敢偷襲鎮北大營還能攻陷,動靜這麽大,敵人的規模肯定不會小,把人散出去,打聽最近有什麽可疑的情況,特别要留意來襲敵人的去向。”
“遵命,我的将軍。”
吩咐完紮多吉,烏倫呷瑪繼續吩咐:“敦爾益西。”
“請主人吩咐。”
“暫時封鎖與鎮北大營的一切消息,另拿本将的信物,到孫波城找我阿爸借兵,還有,你把族裏的青壯也集結起來,出了這麽大的事,不能再袖手旁觀,要不然贊普的怒火,我們烏倫一族也承受不起。”
敦爾益西小心翼翼地說:“主人,這麽冷的天,怕族中有些人不願意,小的怕也....叫喚不動。”
“都這個時候,敢違令者,殺!”烏倫呷瑪一臉決絕地說。
“遵令。”
事情太大了,大到沒人能承擔得起,在烏倫呷瑪的強勢推動下,很快有了線索。
有人發現,有一隊人馬由北而來,行蹤詭秘,沒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因爲見過他們真面目的人都被滅了口,還有人發現,葛邏祿族分支哈瑪部落的人,押着裝着很多大木箱的馬車回住地。
“很多大木箱?打聽到裏面裝什麽東西嗎?”烏倫呷瑪眼前一亮,連忙問道。
紮多吉有些慚愧地說:“回将軍的話,沒打聽得出來,當時哈瑪部的人不僅把附近的人驅走,還把馬車團團圍住,并本不讓人靠近,對外聲稱是獵到的獵物,小的派人去查了,附近并沒有大型打獵的痕迹,馬車的轍痕很深,沿途并沒有血迹,葛邏祿扔的垃圾也偷偷翻看了,隻有牛和羊的骨頭渣子,并沒有别的動物骨頭,說打獵十有八九是撒慌。”
敦爾益西開口道:“光憑兩架馬車,很難說葛邏祿一族有罪,說不定是他們從黑市采購回來違禁品,聽紮多吉打聽到消息,神秘人由北而下,葛邏祿一族算是在鎮北大營的北面,綜合各種可能,是葛邏祿的嫌棄最大,可想深一層,他們是寄人籬下,需要看我們的臉色,不會造反吧,現在隻是有人看到兩輛馬車,馬車上裝什麽不得而知,無憑無據也不好前去興師問罪。”
烏倫呷瑪冷笑地說:“葛邏祿就像三國時的三家姓奴,養不熟的白眼狼,能反咬大唐,背叛吐蕃也不足爲怪,既然有嫌棄,搜他不用擇日子,至于理由,就說本将一匹寶馬丢了,有人看到它出現在葛邏祿的馬群裏就行,本将親自去搜,看哪個敢說半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