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了幾百年的博陵崔氏,待人、處事,處處體現它深厚的底蘊,居住的宅子也不例外,從宅子的布局、用料、裝飾、擺設等等,非常考究,一路走去,仿佛置身于畫卷中,三步一小景,五步一大景,讓人目不暇接,鄭鵬可以确認,這是自己見過最講究、最有品味的豪宅。
可惜鄭鵬心事重重,一會想起綠姝,一會又想怎麽跟崔源談判,也無心欣賞崔家大宅。
一路穿門走廊,不知穿過了幾扇門,終于在一個小偏廳内見面。
鄭鵬一眼就認出了坐在上位的崔源。
崔源坐在上首的位置,他的腰還是挺得很直、眼神還是很鋒利,那股上位者的霸氣有增無減,然而,鄭鵬發現崔源頭上的白發又增多了,臉上也多了幾條皺紋。
歲月是人最大的敵人,誰也不能跑在歲月的前面,就是崔源再強勢,可他依然不是歲月的對手。
畢竟是做了爺爺的人。
偏廳内隻有鄭鵬和崔源二個人,見面時,鄭鵬打量崔源的同時,崔源也在打量着鄭鵬。
二年多不見,崔源有些吃驚地發現,鄭鵬長得更高更壯實,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鄭鵬的那份淡定從容。
來到名聞天下的博陵崔氏,還能保持得這份鎮定,實屬難得。
除了長高了,氣質沉煉了,整個人更是神彩飛揚,想當年,自己第一次看到鄭鵬,鄭鵬還是一個低賤、隻能用憤怒表達自己情緒的小商人,沒想到事過境遷,再次見面,眼前的還是同一個人,可他已由小商人變成将軍,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
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可西,現在三年還不到,鄭鵬然己脫胎換骨。
一瞬間,崔源有一種被打敗的感覺:不是敗給鄭鵬,而是敗給歲月。
二人這樣相互對峙着,誰也不開口,一個靜靜地坐着,一個靜靜地站着。
半響,作爲主人的崔源簡而言之地說:”坐。“
“好!”鄭鵬也不客氣,自顧坐下。
整間偏廳沒一個下人,隻有鄭鵬和崔源,彼此間不用虛僞。
崔源看了看坐在下面的鄭鵬,緩緩開口道:“鄭将軍此行,不知是公事還是私事?”
“私事。”崔敬這麽爽快,鄭鵬也不轉彎抹角。
崔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面無表情地說:“姝兒已經訂親,男家已下了聘禮,雙方已交換了庚帖,此事已成定局,鄭鵬,若是你是來祝福的,老夫歡迎,若是你來搗亂的,休怪老夫不客氣。”
“客氣?”鄭鵬毫不畏懼地說:“崔禦史什麽時候客氣過?”
“是跟你這種人,自然無須客氣。”
說到這裏,崔源傲然地說:“鄭鵬,或許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物,但在我眼裏,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像底蘊與品德,這些不是用錢就能買來的。”
這話說無比的傲驕,給人的感覺,好像是站在正義的角度,道德的準線。
鄭鵬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哦,所謂的底蘊,就是獨斷專行,逼骨肉至親離家出走;所謂的品德,就是把親生的孫女嫁給她不喜歡的人,換取家族利益?”
“啪”一聲,崔源把手上的茶杯扔在地上,騰的一聲站起來,死死地盯着鄭鵬,面若寒霜地說:“鄭鵬,你好大膽!”
兒子的死,是崔源心中最大的傷疼,在崔家也是忌諱,鄭鵬當衆指出,崔源當場就怒火中燒。
處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有人在外面問道:”阿郎,沒事吧?“
聽到裏面發生異響,外面的人馬上沖到偏廳的門外,隻要崔源一發話或者形勢不對,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沖進去。
“退下,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要靠近。”崔源大聲喝道。
外面應了一聲,接着又是一聲離去的腳步聲。
鄭鵬冷笑道:“有理不在聲高,怎麽,堂堂禦史大夫,不對,應稱你不良将才對,敢做敢爲不敢認?”
崔源楞了一下,他沒想到鄭鵬會猜出自己的隐藏身份,不過他很快回過神,松開緊握的拳頭,看着鄭鵬,面無表情地說:“可以坦率地說,姝兒的婚事,單純爲了她的幸福,絕不存在任何交易,她的未來夫婿,家族正處在沒落,要說利益,就是這樁婚事給他們王氏一族事去切切實實的利益。“
”既然是這樣,爲什麽不能讓姝兒自己選擇擇呢?”鄭鵬馬上質問道。
“讓她自己選擇?”崔源臉上帶着一絲痛苦的神色,有些自責地說:“當年就是太放縱,讓我兒自己選擇,他選擇了什麽?選擇一條不歸路,以緻客死異鄉,若然當年他能聽我的話,結局絕不是這樣,這樣的過錯犯了一次,我絕不允許自己再犯第二次。”
這個崔源,簡直就是茅廁的石頭,又臭又硬,他不僅頑固不化,還擅長推卸責任,竟想到這樣的歪理,鄭鵬真有點服了。
“慢着,爲什麽說,不是你害的呢,若是你當時同意,不棒打鴛鴦,結局會是這樣嗎?”
“同意?你讓老夫同意?”崔源暴跳如雷地說:“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博陵崔氏的貴公子,一個是卑賤的婢女,老夫同意兒子成爲親朋戚友間的笑話,還是同意把博陵崔氏百年的聲譽一朝喪?“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婚姻的權利。”
崔源冷笑地說:“隻有天真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自古以來,講求的是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憑什麽有的人一出世就錦衣玉食,有的人一出身就注定貧賤交加?這是命運,出身豪門,享受平常人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自然要承擔人平常人沒有的責任。”
說到這裏,崔源頓了一下,很快說道:“就是天子,爲了平衡和拉攏各種關系,在娶妃時也要妥協,鄭鵬,像你這樣一個被家族抛棄之人,說什麽有自己選擇婚姻的權利這種屁話,老夫能信嗎?”
不等鄭鵬反駁,崔源繼續冷笑着說:“爲了讨一個青樓女子的歡心,作一些豔俗的詩獻媚,怎麽,得到了,不明媒正娶、給那位姓林的妓女一個名份嗎?還是怕她的身份讓你擡不起頭?這就是你的所謂選擇的婚姻?分明是看中我們博陵崔氏的權勢,利用姝兒的單純善良,這才裝腔作勢。”
鄭鵬張張嘴,發現自己一時不知怎麽反駁。
真不愧上位的人,思維清淅、邏輯嚴密、口才犀利,罵起人來連珠帶炮,根本不給鄭鵬反駁的機會。
“怎麽,說中你的心思,沒話可說了?”崔源一臉蔑視地盯着鄭鵬,那目光,充滿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