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大紅就是一個著名的精神病。
她的外号叫腰疼。
因爲經常被一些趕騾車、趕馬車的車把式,還有各種流浪人員,拖到草地裏蹂躏一番。
所以,腰疼動不動就大着肚子出現在縣醫院裏。
在這個不講經濟效益,也沒有辦事效率的年代裏,縣醫院的醫生護士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替腰疼堕胎。
估計操刀的就是李大牙。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前世孽緣。
折騰幾次後,醫生護士都煩了,索性給腰疼絕育了。
他們的動作肯定很粗暴,不知道是切掉了某個零件,還是弄上環兒了。
反正腰疼再也不來折騰他們了。
但卻留下了後遺症。
走到哪裏都捂着腰,嘴裏不停地嚷嚷着:“哎買呀,腰疼!哎買呀,腰疼。”
腰疼嘴裏本來是有牙的。
手術以後牙齒都松動了。
有幾個壞孩子,估計是在大人的教唆下。
故意等腰疼餓了的時候,拿來一個剛從爐子裏出來的烤地瓜。
餓極了的腰疼一口下去,燙掉了滿口的牙。
從此,她也更加爲大人孩子們所喜愛了。
閑極無聊就在街頭巷尾追逐她。
在那個缺少娛樂的年代裏,腰疼就是一個大明星。
她娛樂了小城裏無數的大人孩子們。
也增加了飯後茶餘的話柄。
但從來沒人想過,該對腰疼說一聲謝謝。
直到有一天腰疼突然消失了。
有的人說她被車撞死了。
還有的人說她被拐賣到山溝裏了。
漸漸地便開始有人懷念起腰疼,羨慕起腰疼來。
甚至有人說腰疼是個半仙兒。
在他們眼裏精神病人都快活似神仙。
殊不知再嚴重的精神病人也有百分之一二十的時間裏是清醒、理智的。
就像大紅彌留之際。
而最痛苦的莫過于将瘋沒瘋之間。
精神病人看到的世界跟常人是不同的。
就像遊戲玩家戴上了VR頭盔。
區别在于遊戲玩家看到的世界是自洽的,有内在邏輯的。
而精神病人看到的世界卻是崩壞的、混亂的。
最要命的是,這個頭盔你自己沒法摘下來。
所以,梵高發瘋時要割掉自己的耳朵。
尼采發瘋時,會抱住街頭的一匹大馬嚎啕大哭:“你受苦了!兄弟!”
眼下,看着街頭來來往往的人流。
白客也想抱住一個人嚎啕大哭一番。
他不僅僅是悲痛大紅這一世的幸福有如夏花般短暫。
更是哀歎自己滿滿的無力感。
重生歸來,白客曾經意氣風發。
雖然在1980年那次踩踏事故中,他受到過沉重打擊。
但五年過去了,他逢山開山,遇水搭橋。
幾乎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眼下,先是幹預老姐的初戀,差點給老姐帶來滅頂之災。
接着,又扭轉了彪子和大紅前世的命運。
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反正眼下的結果是:大紅提前送命,彪子也不再無憂無慮了。
這令白客不由得有些困惑了。
哪怕眼下最自鳴得意的幹預——鳳琴與霍大嫂的結緣。
白客都不敢妄下斷言了。
不敢說他們會不會幸福,不敢說他們會不會遇到其它不好的事情。
其實,對于霍大嫂,别說秦詠梅了。
連最不挑剔的白策都看不上眼。
在他們眼裏,霍大嫂就是個怪物。
長得瘦小也就算了。
言談舉止也全無一點男人氣概。
但令他們感到奇怪的是,一向挑剔,仿佛看不上這世界所有男人的鳳琴。
對霍大嫂卻一點也不挑剔,甚至有種琴瑟和諧的感覺。
既然如此,秦詠梅和白策也不好多說什麽了。
畢竟,鳳琴已經二十五六歲了。
隻要帶回家,大姨沒意見。
就沒必要再幹預了。
而白客知道,大姨是不可能有意見的。
去年的時候,她還曾經讓鳳琴跟一個長得像胡漢三的男人相親。
春節前,延軍也回家了。
白賓的房間空出來了。
可白賓死活不肯回去住。
因爲延軍把房間已經糟蹋的不像樣子了。
床底下塞滿了啤酒瓶子。
滿屋子的煙味兒、酒味兒、臭腳丫味兒。
幸好白客提前把白賓的書籍都搬到自己屋裏了。
不然,有潔癖的白大學士就該暴走了。
白大學士跟白客住一個屋裏,也把白客折磨的夠嗆。
或許是受去年年底,橫掃日國圍棋界的聶旋風的鼓舞,白賓也喜歡起圍棋來。
拖着白客,硬要教他。
這跟上一世的情形如出一轍。
上一世,白客十八周歲的時候,白賓破天荒地送他件禮物——一本圍棋入門書。
可白客鑽研了大半輩子,始終沒能學會下圍棋。
這一世可不同了,白賓手把手地教他。
白客前世之所以學不會圍棋,是因爲圍棋這玩意太耗費時間精力。
下一盤要五六個小時。
可白賓卻不依不饒地,死活纏着教白客。
把白客惹急了:“你,你把我折磨出精神病我可饒不了你!”
其實,白賓隻是想找個人陪他練手而已。
白客故意胡亂下,想被白賓殺的人仰馬翻,然後一兩個小時早早結束。
結果,白賓還時不時給他指點。
直到把白客折磨五六個小時才算完事兒。
好在是過年過節的,白客浪費一點時間也無所謂了。
公安幹警春節期間照例是要值班兒的。
不過,像秦詠梅這樣兒女衆多的婦女同志。
單位領導不得不照顧,從來不讓她三十或初一值班兒。
1985年春節,秦詠梅是初二值班兒,而且隻值白班兒。
白班兒和晚班兒的交接班兒時間一般是晚上七點鍾。
到了五點來鍾,秦詠梅拿出帶來的飯盒,正準備放到爐子上熥一熥。
老羅一下推門進來了。
“你怎麽來這麽早啊。”
“家裏沒人我就早點來呗,正好您也早點回家,跟家裏人吃個晚飯。”
“你怎麽家裏沒人了?”
“哎呀,老娘們兒每年都惦記回媽家。這不又領着兩個孩子回去了。”
其實老羅也不容易。
自己的父母和老婆的父母都不在身邊。
兩口子又是雙職工,照看兩個孩子實在不容易。
老婆老家是東鳳山區的人。
離縣城有300公裏遠。
坐完火車,還得換長途大巴。
交通十分不便。
秦詠梅歎口氣:“這幾天北邊下雪,路可夠難走的,大人孩子都遭罪了。”
“可不是嗎,那個蠢娘們兒,死活都要走。”
秦詠梅笑了:“行了,沒事兒的,不是每年都走嗎。”
秦詠梅打開飯盒:“那我這些飯菜你要不嫌棄就留給你吧?”
老羅咽着口水:“你家白策給你帶的飯菜真是豐盛,看着就好吃。”
“哈哈,那你就多吃點。我走了啊。”
“好咧!早點走吧。”
秦詠梅走出值班室,正往大門走時,一擡眼看到對面的屋子亮着燈。
值班室對面的幾件屋子是員工宿舍。
有十來個年輕幹警平時住在這裏。
可這會兒大家都回家過年了。
怎麽還會有人呢?
秦詠梅走過去敲一下門,開門的竟然是袁憲洲。
“阿姨,過年好!”袁憲洲有些緊張地說。
“怎麽沒回家啊?”秦詠梅說着推門進去。
裏面煙霧缭繞。
袁憲洲好像在鼓搗爐子。
“值班兒,所以就沒回去。”
“你值班兒?你不初四值班兒嗎?”
“啊,早點過來。”
“你不會是春節就沒回家吧?”
“啊,那個……”
袁憲洲支吾着,臉紅了。
但秦詠梅也突然想起來了。
老袁已經去世了,他那個後老婆早跟人野去了。
袁憲洲還有個姐姐已經出嫁了。
他一個人哪有家可回啊?
“你這是幹什麽?”
“今天刮南風爐子不太好燒,我弄一弄。”
“可别亂弄,小心煤煙中毒。”
“哦,好吧。”
秦詠梅四下掃一眼,看到桌子上放着挂面雞蛋、西紅柿,袁憲洲多半是想弄好爐子下面條。
“走吧,到阿姨家坐會兒。”
“不了,不了,天這麽晚了。”
“這才幾點啊,走吧,别膩膩歪歪的。”
袁憲洲披上衣服,跟着秦詠梅出來了。
兩人騎上自行車,沒一會兒就到白家了。
正好就家裏準備開飯了。
初二這天,白家人不多,也沒外人。
雖然比平時多了個白賓,卻少了個白宗,他到魯雅楠家裏去了。
“這是老袁的兒子小袁。”秦詠梅介紹說。
白客連忙搬椅子:“袁哥你坐!”
袁憲洲還有點縮手縮腳。
白策說:“坐嘛,坐嘛,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白策和白客都知道老袁的遭遇,所以對他的兒子也格外客氣。
秦詠梅招呼白甯:“閨女,用大碗給你袁哥盛飯啊!”
袁憲洲還不好意思:“不,不用。”
白家除了白宗,剩下的人都是小肚雞腸,用比較小的飯碗吃飯。
飯菜上來後,秦詠梅和白策輪番勸飯。
袁憲洲剛開始還縮手縮腳地,過了一會兒總算是放開手腳,掄起腮幫子了。
也是餓了,而且白家的飯菜别處吃不上啊。
一方面有北方傳統的柴鍋炖菜,什麽小雞炖蘑菇、酸菜炖血腸等等。
還有白策掌竈的南方小炒。
什麽回鍋肉、炸蛎黃、鍋塌豆腐、炝炒肚絲兒……
估計袁憲洲以前吃都沒吃過。
看着袁憲洲大塊兒吃肉,大口吃飯,秦詠梅和白策都忍不住相視一笑。
這大腸大胃,估計白宗都比不了。
白宗一米七八,南方老家人都叫他高長子。
可這夥計有一米八三,塊兒頭也大了不少。
一家人正陪着袁憲洲吃着。
冷不防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霍!還沒吃完呢!”
大家一擡頭,這才發現老蔣走進院子了。
白策和秦詠梅趕緊招呼:“來!吃兩口。”
“吃了,吃了。”
老蔣嘴裏說着,可伸脖子看一眼桌子上的菜肴,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那,那就喝兩口……”
白策連忙起身拿來沙城老窖,又拿來一個酒杯。
白家除了白宗,是沒人能喝酒的。
秦詠梅看看袁憲洲:“你來陪蔣叔叔喝兩口?這是我們的老鄰居了,不用客氣。”
“不,不了……”
白策說:“不知道會不會喝酒啊,要是能喝就喝點。”
老蔣說:“唉,你們啥眼神兒啊,這小夥子一看就是有酒量的人。”
袁憲洲支吾着:“這個……”
他沒果斷否認,肯定就是有點酒量了。
秦詠梅招呼白甯:“趕緊給你袁哥再拿個杯子。”
白甯又拿了個杯子過來了。
老蔣正倒着酒呢,看一眼白甯,又看一眼袁憲洲突然想起什麽。
“這,這不會是新姑爺上門吧?”
袁憲洲騰地臉紅了,白甯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秦詠梅連忙說:“诶,别瞎說,這是我戰友的兒子。”
“說錯了,說錯了。”老蔣哈哈一笑。
白客偷偷掃了老姐一眼,發現她正在偷看袁憲洲。
我去,老姐,你也不簡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