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時,白客還小心打量。
也沒發現秦延軍哪裏割破了啥的。
甚至連流鼻血的迹象都沒有。
那隻能是别人或者别的動物的血了。
可他爲什麽要驚慌呢?
這不是秦延軍第一次染血了。
夏天那會兒,他還把床單染上血了,然後偷偷摸摸塞到洗衣機裏了。
這王八蛋,當上司機以來至少辦了三個黃花大姑娘了。
其中一個被秦詠梅撞見過,狠狠把他訓斥了一頓。
這年月睡姑娘是有風險的。
隻要有人告你,你就别想跑了。
可難道他的驚慌就是這個原因嗎?
第二天上課時,白客還惦記着這事兒。
中午放學後趕緊跑到商行來。
秦延軍不在,隻有劉清濤、白甯他們兩個在。
見白客東張西望,劉清濤連忙解釋說:“延軍修車去了。”
“修車去了?車怎麽了?”
“好像是剮蹭了一下。”
“哦?”
難道是這個原因讓秦延軍有些緊張嗎?
白客又不是小氣的人,車子剮蹭算個啥。
剛吃了幾口飯,秦延軍就回來了。
臉上帶着輕松愉悅的笑容。
白客飛快地扒拉幾口飯,然後轉身出去。
130小貨車平時就停在商行門前。
剛洗過,看起來新锃锃的。
白客不太懂車,但随便打量幾眼,還是一眼看出:這他媽哪是剮蹭?明顯钣金過了。
白客正貓腰看着,秦延軍手裏拿着筷子出來了。
讪讪地笑着:“蹭了一下……”
“蹭哪了?”
“蹭,蹭到一棵樹上了。”
見白客還低頭看着,秦延軍連忙又說:“不太嚴重,就花了30來塊錢。要不從我工資裏扣吧。”
他這麽一說,白客更起疑了:壞了!多半是撞人了!
剛這麽一想,一眼就看見大燈左邊邊緣下面有黃豆大的一塊兒東西,像血迹一般。
白客伸手用指甲扣了扣,舉起來看時,延軍臉色就變了。
可不是血迹怎麽地。
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麽,延軍要是狡辯,還真不好反駁。
白客又蹲下來仔細查看大燈一邊,靠近底盤的位置。
結果又發現一小绺兒頭發。
這年月,洗車又沒有高壓水槍,哪能洗的那麽細緻。
白客捏起那小绺兒頭發,隻見發根兒上還沾着一塊兒芝麻大的皮肉。
這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白客強壓怒火,朝屋裏指了指。
秦延軍低着頭進屋了。
此時,白甯已經收拾碗筷下去了。
劉清濤看到白客和秦延軍這副情形頓時就明白大半了。
“怎麽了?”他壓低聲音問。
“自己說說吧?”白客看向秦延軍。
秦延軍歎口氣:“撞人了……”
“啊?人怎麽樣了?”
“估,估計是死了……”
原來,秦延軍昨天下午往七頂山跑的時候,半路上把一個人撞到溝裏去了。
本來,他停下車還想看看,結果發現那人一動不動了,就趕緊開車跑掉了。
“垃圾!”白客忍不住怒斥,“你要把人家送到醫院興許還有救。”
“主要小慧着急上班兒?”
“小慧?是毛紡廠的吧?”
毛紡廠就是老袁生前幹保衛的那個大廠子。
“額……”
“你他媽勾搭還挺遠的。”
劉清濤歎口氣:“我看還是早點投案自首吧,不然弄個過失殺人就麻煩了。”
眼下,對交通肇事的處罰并不嚴厲。
哪怕撞死人都不會吊銷駕駛執照,更不會判刑。
但逃逸的話就不好說了。
因爲眼下還在用1955年頒布的《城市交通規則》。
這個規則很籠統,并沒具體說怎麽懲罰肇事逃逸。
如果把它歸到過失殺人就麻煩了。
現在可是重罪。
可秦延軍還心存僥幸:“沒事的,沒人看見。”
“一旦有人看見呢?你想蹲班房,你想撿肥皂是吧?”
“發現了的話,俺姑給說說,應該就沒事了嘛。”
“你他媽以爲公安局是你家開的呢?再說你姑那脾氣你還不了解嗎?她是徇私枉法的人嗎?”
白甯洗完碗筷回來了,見此情景也在一旁勸說秦延軍早點自首。
大家都七嘴八舌口徑一緻。
秦延軍這才歎口氣:“好吧。”
白客下午還要上課,就讓劉清濤領着秦延軍去報案,然後再讓人到肇事現場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找到傷者及其家屬。
不管是死是傷都得賠人家。
之所以要去找,是因爲眼下的農村人還比較傻。
出了車禍沒幾個人會報案。
交待好了之後,白客就趕緊上學去了。
眼下,縣公安局并沒有交警。
隻有一個公路交通安全監督站。
隸屬于交通部公安局。
也就是公安部的第十四局。
得虧秦延軍自首了,不然讓監督站的人抓走,縣公安局都不好插手了。
晚上回家時,秦詠梅就陰沉着臉。
而秦延軍卻一直沒回來。
白客小心翼翼地問:“媽,俺延軍哥……”
“抓起來了!”秦詠梅沒好氣地說。
白客和白甯都忍不住歎口氣。
白宗和魯雅楠都聽白甯說過了。
隻有回家有點晚的白策還蒙在鼓裏。
“咋的了?爲什麽把延軍抓起來?”
白客連忙把秦延軍交通肇事的事兒說了一遍。
白策直歎息:“唉,怎麽這麽不小心。”
秦詠梅埋怨白宗、白客哥倆:“你們當初就不該讓他學車開車。”
白宗說:“他非要學沒辦法。”
“哼!還有你!這會兒駕照都沒拿到,還敢到處開車嘚瑟。以後不許再開了!等拿到駕照再說吧。”
白策問:“被撞的人呢?怎麽樣了?”
“還在找呢。”
在當地派出所的配合下,兩天後終于找到被害者的家屬。
“人,怎麽樣了?”
雖然從劉清濤的神色裏已經猜出大半,白客還是忍不住問了下。
劉清濤歎口氣:“村裏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咽氣了。”
“他家屬有啥要求?”
“沒啥其他要求,就要錢。”
“多少錢?”
“2000塊。”
鳳琴和白甯在一旁驚歎:“哇!真是獅子大張口啊!”
她們并不是不近人情。
1979年,前線犧牲的烈士才得到幾百塊錢的撫恤金。
用他們自己的話說,還不夠一頭騾子的錢。
敢張口要2000塊錢未必是貪,而是有發展眼光。
因爲凡是貪的人,都是目光短淺的人。
尤其生活在貧困的農村裏,再貪的人,他的極限也不會超過1000塊錢。
果然,等星期天的時候,白客和劉清濤來到鄉下時,這才發現,開口要這麽多錢的确實不是普通的農村人。
而是一個老三屆。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知青。
1978年,知青大返城開始後,她因爲家庭成份問題沒能趕上。
後來又苦苦等了三年,還是沒有機會。
最後徹底絕望了,就嫁給了比她小五歲的當地一個姓黃的男子。
這位小黃同學在鄉鎮的紅磚廠上班,也算有份固定收入。
所以,一家三口的日子也還勉強過得去。
出事那天,小黃騎車到20公裏外的紅磚廠上班。
結果卻被秦延軍撞翻到溝裏了。
等村民發現他時,早已咽氣了。
白客、劉清濤坐着鳳琴的車子來到村口時,知青已經在在路邊等候了。
懷裏還抱着一個孩子。
知青雖然已經完全是農村婦女的模樣了。
但跟一般農村婦女還是有所不同,她看人的目光并不膽怯。
白客下車邀請她上車:“你家在哪裏?坐車去吧。”
知青卻不肯上車:“沒多遠。”
白客和劉清濤隻好步行陪着她走。
鳳琴開着車子慢慢跟着。
知青家的房子是磚瓦的,在周邊還算是不錯的。
家裏也幹幹淨淨,規規矩矩,一看就是殷實人家。
一個農村大媽估計是婆婆,忙裏忙外端茶倒水。
白客剛拿起包,大媽的眼睛就賊溜溜地盯過來。
再看一眼知青,她也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劉清濤也很精,頓時看出端倪。
連忙說:“大媽,我們這就給您錢,不過你得拿紙筆過來,我們一起簽收一張收據。”
“對,對,這是應該的,我這就給你拿去。”
大媽說着,到隔壁屋去了。
白客連忙掏出存折放到知青手裏。
“這是兩萬塊錢,給你和孩子的……”
知青激動的眼含熱淚:“謝謝!”
大媽拿着紙筆興沖沖地進來了。
劉清濤接過紙筆,然後從包裏拿出兩沓大團結放到她手上:“給你了啊!點一點。”
大媽拆開束錢的牛皮紙帶飛快地點起來。
劉清濤則拿起筆寫下付款條,簽了名字,伸到大媽眼前:“看看!”
大媽點完錢,擡頭看一眼,嘿嘿一笑:“俺識數兒不識字,讓俺媳婦看吧。”
知青拿過紙條。
“已支付賠償款2000元……”
大媽笑着點點頭:“行啊。”
知青拿起筆簽字了。
白客和劉清濤又跟知青、大媽寒暄幾句,這才起身告辭了。
知青抱着孩子一直把他們送出院子。
然後站在院門口兒,抓住孩子的小手說:“毓兒,跟大哥哥再見!”
那個小孩兒隻有一歲光景,竟然能說出四個字的話:“叔叔再……見!”
白客頓時有些尴尬。
知青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分不清哥哥和叔叔。”
看着小孩兒賊溜溜的眼珠子,白客突然想起什麽:“他叫什麽?”
“黃毓。”
“哪個毓?”
“就是鍾靈毓秀那個‘毓’,你學過吧。”
“我草……”
“怎麽了?”
“沒,沒事兒,我的意思這個名字起得太好聽了。”
“我查了半個月的新華字典才想出的呢。”
“呵呵,好啊,好啊。”
白客再看一看黃毓那雙賊溜溜的眼睛。
黃毓啊!黃毓!你這個糾纏了老子大半生的損粗!
眼下不過就是這麽個軟弱無力的小玩意兒!
“你要不要抱一下?”
“别!别!别!”白客像是怕粘上什麽一般,趕緊躲閃。
剛轉身往車旁走時,突然又想起什麽:“呵呵,他将來會是個好警察。”
“好啊!謝謝你啊!”
既然男一号已經出現了。
女一号呢?陳侃這會兒在哪裏?
還有反一号唐塔!
他何時會再次醒來?
何時會再次展開長達30年的大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