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回來沒幾天,白家便開始大擺筵席。
當然,這不是慶賀姥爺的歸來,而是慶賀白家老二白賓金榜題名。
1979年的時候,白策就巴望兒子能考上個青華、燕大之類光宗耀祖。
但白賓最後隻考上個航空航天大學,白策當時好生失望,甚至想讓白賓複讀一年。
眼下,白賓考研終于考入青華,也算遂了白策的心願了。
在白宗、白客鼓搗下,白策索性擺上幾桌,叫來親朋好友、街坊鄰居慶賀一番。
白賓眼下才20歲,白客估計他讀完碩士,還會繼續讀博士,等他讀完博士後才二十五六歲,連結婚都不耽誤。
白客也恨不能像二哥一樣早一點讀碩士、讀博士,早點去探索這個世界。
初一期末的時候,白客曾經想跳級,直接從初一跳到初三。
可跟孫媛做了一年同桌,真是有點舍不得了。
因爲孫媛跳級,很大程度就是奔他來的,他哪好意思自己先跳走了。
更舍不得的是班裏的同學們,像蔣文、于秀波、鞠文錦、張文斌等等這些。
畢竟是重生歸來,與親朋好友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彌足珍貴啊。
就像一個貪吃的孩子,把好東西吃到嘴裏,總是抿了又抿遲遲不肯下咽。
宴席剛辦完,白賓就匆忙回京都了,而白客也開學了。
白客他們在課堂裏書聲琅琅的時候,肅殺的氛圍随着秋意來臨漸漸彌漫開來了。
最初,秦詠梅他們是興奮雀躍的。
秦詠梅、小倪他們幾個骨幹分子在市内開完會回來後,向全局的公安幹警傳達精神。
“同志們!我們大顯身手的時機到了,這一次那些犯罪分子、大壞蛋們通通都别想跑!”
“是啊,是啊,真是大快人心啊。”
1976年粉碎肆人幫以後,被壓制十來年的公安幹警漸漸開始揚眉吐氣了。
但進入八十年代以來,随着治安環境的惡化,大家又開始有滿滿的無力感了。
83年這場風暴當然是衆望所歸的。
可很快大家就發現事情沒他們想的那麽簡單。
秦詠梅慷慨激昂說了會兒,大老黑朝小倪招招手:“秀才,你也來說幾句吧。”
小倪卻情緒不高,歎了口氣說:“可四個人的名額,對咱們小縣城來說,負擔太重了。”
小縣城裏頂多兩三年,甚至四五年才會發生一樁命案。
可一年就得斃掉四個人,這任務确實夠艱巨的。
大老黑揮揮手:“這事兒不用咱們操心,法院自有分寸。總而言之,這一次是從重從快從嚴!哪怕前些年漏網的家夥也一個都别想跑。”
一周後,四人名單放到秦詠梅面前時,她還沒反應過來。
“袁義剛?這是誰啊?”
大家跟老袁比較熟悉了,平時都直接叫他“老袁”,反而把他的本名忘了。
等秦詠梅反應過來後,頓時大驚失色:“是不是搞錯了?老袁這點罪兩三年都嫌多了……”
老羅他們幾個湊過來看了一眼也都震驚不已。
而且秦詠梅不光看到了袁義剛,還看到了她親手抓捕的那個半大男孩李華勝,他犯案的時候剛滿十八歲啊!
他的涉案金額雖然有些巨大,可他偷車的目的不是爲了賣錢,隻是爲了玩兒,本來就打算歸還的。
老羅比秦詠梅還憤怒:“這是在搞什麽?連自己戰友都不放過?”
老羅拿着名單去找大老黑,秦詠梅也連忙跟上。
在會議室裏,大老黑已經抽了一煙灰缸的煙了。
大老黑跟老羅、秦詠梅他們一樣煩惱。
這些年,老袁跟大老黑建立的交情,絲毫不遜色于他們兩位。
秦詠梅一看大老黑這神情就知道他也沒辦法了。
老羅卻不明所以:“老黑啊,你跟他們說道說道,老袁這點事兒怎麽夠的上啊?”
大老黑歎口氣:“現在司法獨立,咱們怎麽能幹涉法院判案呢?再說他們應當也有苦衷。”
秦詠梅不死心:“能不能問問市局,或者問問廳裏邊。”
大老黑苦笑着搖頭:“别說咱們普通老百姓了,連老總的孫子這次都被打叉兒了……”
“哪個老總?”老羅問。
“當然是我的本家了。”
老羅頓時啞口無言。
晚上,秦詠梅回家的時候,正好趕上鳳君的丈夫,在法院工作的小勾登門,來彙報鳳君眼下的情況。
看着勾劍鋒,秦詠梅一時腦子發懵,竟然數落起他來:“你們這些家夥真是好壞不分呐,當批改作業呢?随随便便亂畫叉兒,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勾劍鋒工作生活中都跟這個姨媽有接觸,知道她的脾氣,所以也就嘿嘿地一笑,搪塞過去了。
秦詠梅也很快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猛給勾劍鋒夾菜。
白客看到老媽的反應也一下想起來了。
是啊,又到了那個重要的曆史時刻了。
上一世,這是很多半大孩子們的節日。
對男孩子們來說,除了看電影,就再也沒有比看槍斃打眼兒更刺激的了。
白客當初也不例外。
但這會兒,白客不僅不覺得刺激,更覺得如鲠在喉。
其實,不光秦詠梅他們對這份黑名單感到震驚、感到不解。
很多老百姓也覺得那四個人中有三個人死的太冤。
四個人中唯一大快人心的是一個**犯。
剩下三個,一個是工廠保衛人員。
在其槍殺出軌的老婆時,子彈卡殼了。
一個是農民。
他與鄰居發生口角,一怒之下放火燒了鄰居家房後的草垛子。
還有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男孩,他偷了一輛價值兩三萬的嘎斯轎車。
除了老袁讓人痛心疾首,還有那個偷車的男孩讓秦詠梅寝食難安。
當初,是秦詠梅親自把他抓回來的,并信誓旦旦保證,隻要坦白交待就會從輕發落。
可這從輕發落的結果就是送掉性命。
秦詠梅輾轉反側好幾天,最後還是決定去見那個男孩一面。
無論如何都應該給人家孩子一個交待。
秦詠梅在監獄的會客室裏坐了一會兒後,一陣鐵鏈子拖地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
秦詠梅聽得一陣頭皮發麻。
沒一會兒,兩個異常健壯的獄警架着一個大個子進來了。
一打眼的時候,秦詠梅還沒認出來。
兩三個月不見,李華勝像是變了個人。
以前的李華勝是個皮膚黝黑的陽光大男孩兒。
眼前的李華勝變白變胖了,人卻也木讷了。
像被切掉腦白質的精神病人一般。
李華勝似乎也沒認出秦詠梅來,呆愣愣地坐到椅子上。
秦詠梅喊他兩聲:“小李!小李!”
李華勝這才擡頭看向秦詠梅,突然之間就反應過來了,猛地站起來,舉着手铐向秦詠梅砸來。
但他的身體被固定在特制的鐵椅子裏,根本站不起來。
這個一米八五的壯漢隻能徒勞地掙紮着、吼叫着:“騙子!你這個騙子!”
看着李華勝像一隻被獸夾子夾住的野獸一樣,痛苦無助地掙紮着,秦詠梅忍不住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