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客讓表姐自由活動去了,他自己則起了個大早跟着老帽來到宣武公園北門附近。
當年在龍潭湖公園鳥市的時候,老帽是擺地攤兒的,用一塊兒破布鋪在地上,擺上各種物件兒,一旦公安來了,用布兜着物件兒就跑。
幾年不見,老帽鳥槍換炮了,蹬起了三輪車。
來到市場後,他還用磚頭木架子之類的東西支起一個攤位來。
再看看周邊,也都跟老帽一樣,個個都是在挂羊頭賣狗肉。
看起來是在賣舊貨,實際上是在賣古董。
各個攤位剛擺起來,便開始有顧客來來往往了。
這些顧客絕大多數都是港澳人士,或者海外華僑之類的。
還有一些一看就是國内的高級知識分子的模樣。
估計他們落實政策後,拿到了一大筆補償款,生活變得優渥起來,便開始從事收藏活動了。
老帽還跟以往一樣,繼續靠各類瓷器過活。
各種150件、200件、300件的大瓶子。
還有其它壇壇罐罐。
白客本來就對這些玩意興趣不大,再加上上一次收了一大筐7501毛瓷之後,對其它瓷器就基本無視了。
幫老帽擺好攤位後,白客就四處轉轉去其它攤位去了。
先來到一個賣舊書的攤位前。
這個攤位應該是最安全的,因爲舊書很難看出是不是古董。
古善本是白客最早收藏的古董。
那還是他跟哥哥在廢品收購站順來的。
後來,再加上彪子四處劃拉,白客手裏的舊書已經數量衆多了。
雖然白客在這方面沒什麽天分,但架不住三天兩頭翻看。
所以,碰到舊書,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古代的,還是近現代的。
這個攤位前的舊書,白客看了幾眼。
除了一小部分是民國的,絕大多數都是古代的,而且以清朝爲主。
便宜的一二十元,貴的也不超過100元。
白客随手挑了幾本破損不嚴重的書。
尤其李漁的一本《十二樓》令白客心滿意足。
買完書,白客又來到一個賣字畫的攤位前。
此時,攤主正在跟一個華僑模樣的老者讨價還價。
老者看上的是張大千的一幅仿古的畫。
好像在爲二三十塊錢互不相讓。
改革開放初期,真正發财的其實不是那些敢爲天下先的農民,或者兩勞釋放人員。
而是很多港澳人,或者海外僑胞之類。
因爲信息的不對等,令他們掌握絕對碾壓的能力。
幾十塊錢收的一件古董,他們拿到國外的話,随随便便都能賣幾十萬。
白客假裝若無其事,在一旁偷聽着。
最後老者故作悲痛地歎氣:“沒辦法了,我到别處看看吧。”
說完,有些惋惜地走掉了。
白客心裏清楚,這老東西在玩欲擒故縱的伎倆。
等攤主後悔了,他再轉回來,繼續殺殺價。
白客豈能讓他得逞,等老家夥走開,立刻就沖過去抄後路。
此時,攤主正爲失去一樁買賣唉聲歎氣,白客連忙問:“叔叔,他給您多少錢啊,您不賣?”
攤主歎口氣:“我要200,他給180,其實190也好。”
“行了,我給你一百九吧。”
攤主正将信将疑地打量白客,白客已經拿出一疊大團結遞給他了。
攤主連忙将畫卷起來包裝好,小心翼翼地過來了。
其實白客對字畫之類玩意一竅不通,屁都不懂。
但一方面别人已經讨價還價過了,跟着撿漏兒總是沒錯的。
另一方面,這年月,古玩字畫市場還沒大到值得去造假。
當然,這個時期也不是說沒有假古董。
比如張大千仿了很多古畫,還有很多古董都是民國時期仿造的。
但即便如此,眼下這麽低廉的價格,就算閉着眼睛買将來也不會賠。
接下來,白客又到其它攤位前轉了轉。
買了幾塊兒玉石印章,還有一份聖旨,兩塊兒補子。
正打算再往前轉時,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躁動,有攤主收拾攤子倉皇逃竄。
看來公安又來檢查了,白客連忙往回跑,怎麽也得通知老帽一下。
氣喘籲籲回到老帽身邊,說了一下。
老帽卻不慌不忙,别說卷鋪蓋了,那些200件、300件大瓶子他也連藏都不藏一下。
轉眼間,公安已經到眼前了。
說來奇怪,他們看也不看老帽的攤位一眼,而是直奔其它攤位,查抄了一些古錢,然後揚長而去。
老帽歎息:“揾食不易啊。”
白客驚喜萬分:“是不是以後都可以随便賣了?”
老帽卻搖頭:“這玩意一陣兒一陣兒的,眼下他們跟古錢币、青銅器、銀器之類幹上了。過段時間又該轉回來了。”
看來老帽經過這些年的東奔西跑,戰鬥經驗精進不少啊。
買了一個上午,老帽隻賣出一個300件的大瓶子、還有一個八角樽。
怎麽也能小賺五六十塊錢。
白客以爲他下午會再接再厲,沒想到他卻收拾起攤子來。
“中午我請你吃包子啊。”
才賺五六十塊錢,白客哪好意思讓他請。
可老帽死活要請,白客隻好随了他。
到了飯店裏,老帽要了一斤肉包子、一盤兒花生米,坐下後又從懷裏拿出一瓶二鍋頭。
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端上來,老帽忙不疊地抓起一個咬了一大口。
一邊吃着一邊埋怨:“哼!真糊弄人,肥肉太少了。”
眼下,人們都偏愛吃肥肉,正所謂挑肥揀瘦。
所以,市場上,肥肉也總是比瘦肉要賣的貴一些。
幾口酒下肚,老帽開始滔滔不絕,談天論地胡吹亂侃。
白客忍不住問:“老帽叔,您這歲數又不是上山下鄉的,怎麽沒找個單位上班兒呢。”
“咋沒上班啊?我現在還在二泡呢。”
“二泡?搞了半天你是部隊的啊。”
老帽哈哈大笑起來。
老帽父母都是第二燈泡廠的,後來他也接班兒到了第二燈泡廠。
小時候,老帽經常跟大院子弟在一塊兒混,别人問他是哪裏的,他就說“我是二炮的”。
老帽這種一看就是好逸惡勞、小富即安的人。
估計上班上的不爽快了,就天天在家泡病号。
混到四十來歲的時候,就找人托關系辦理了勞保(類似于病退)。
白客和老帽一邊吃着一邊聊着,但他們的聲音很快就被身旁一個站着的家夥蓋過了。
這是一個高個子,穿着中山裝的五六十歲的男子。
他口袋裏還插着鋼筆,面容也比較清瘦,看起來像個知識分子。
白客正詫異他在對誰說話時,卻發現他既對着所有人,又不看向任何人。
他站在兩張桌子中間,滔滔不絕地說着。
說得全都是國際形勢,分析的頭頭是道,絲毫不遜色于後世那些戰忽局的家夥們。
頭腦和見識遠在普通人之上。
好一會兒,白客才反應過來。
這家夥十有八九是像老何那樣的精神病。
智商超級高,自洽能力超級強大。
你沒法治愈他,他隻能自己治愈自己。
看看老帽和鄰座的幾個男子一邊吃着,一邊聚精會神地聽着,時不時地點頭贊同。
白客隻好也跟着假模假式地聽一聽。
最神奇的是,這精神病說話聲的大小掌握的剛剛好,隻是鄰近一兩張桌子的食客能夠聽清,基本打擾不到其它桌子的人。
直到鄰座的一位食客吃完後,點點頭站起來了,精神病才突然閉嘴坐下了。
而且,他吃起來了!吃起來了!
原來,食客離開時,盤子裏還剩下一半兒的包子。
看那情形,食客是故意留下的。
同桌的人還向精神病遞醋、遞大蒜。
我草,遠看是個精神病,近看是個要飯的。
哎,人生艱難,揾食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