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藥廠倉庫裏,貨物後面一個花白腦殼正在忙碌着,用天平秤量着化學物品。
突然,他身後一聲輕輕歎息。
他猛地轉過身來,卻看見白客站在後面,雙手插在褲兜裏,像個大人一樣雙眉緊蹙。
“你個小東西!”
“老何,你咋又不染頭了?像個老頭兒。”
“你應該知道,染發劑裏含有對苯二胺、鄰苯二胺、間苯二胺,還有很多重金屬,這些對嬰幼兒都危害極大……”
白客歎息:“行了,俺知道了。”
“你這是怎麽了?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生病了。”
“我聽你姐說了,說你過年期間感冒了。”
白客歎口氣:“不光是感冒。”
伸手從懷裏拿出張紙遞給老何:“你能不能幫我拿這些藥?”
老何看了一眼吓了一跳:“這都是治療精神分裂的藥,你拿這些幹什麽?”
白客笑笑:“沒事,偶爾吃點。”
老何打量白客:“你有精神分裂?不可能啊?你的原生家庭很健康,你父母也很正常。難道你爺爺奶奶輩兒有家族史?”
白客低頭不語。
老何繼續問:“你,你都有什麽症狀?”
“我有時能看見他,他能陪我一起玩一起說話。有時我還可以變成他。”
“那你這是多重人格。”
“多重人格會看到對方嗎?再說我的記憶也比較完整。”
“是啊。”老何茫然了,又低頭看了看紙單,眼睛紅了,“你,你這比我還嚴重啊。怎麽會這樣。”
老何嘟哝一會兒又擡頭看看白客,過來拍拍白客的肩膀,安慰他:“也沒事兒,精神病沒那麽可怕。你能自己發現,說明你自控能力很強。行了,我給你拿幾種副作用小的藥,你感覺難以控制的時候再服用。”
“謝謝你老何。”白客說。
老何抱一抱白客:“沒事常過來交流交流。對了,你可以寫日記,觀察自己的心理狀況。”
“好。”白客點點頭。
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秦詠梅還直責備:“病剛好,沒事兒别到處瞎逛。”
再擡頭看看老媽,老媽的面容也有些憔悴了,而老爸白策也低着頭,好像情緒不高。
“行了,别東張西望了,趕緊吃飯。”秦詠梅舉一舉筷子。
“俺哥還沒回來呢。”
“等他幹什麽,讓他死外面去好了。”
白甯在一旁忍不住苦着臉說:“俺哥兩天沒回來了。”
“啊!”白客急的放下筷子,“我去把俺哥叫回來。”
“叫什麽叫,他自己不長腿啊。”
白策歎口氣:“吃完飯再說吧。”
白客吃完飯,秦詠梅又拿來大棉襖非讓他穿上,這才讓他出門。
白客騎着自行車往南街趕。
大病初愈後,他真感覺好像胳膊腿兒變長了,蹬着車子感覺十分輕松。
眼下沒有夜生活,晚上七點來鍾街上就空蕩蕩了,偶爾有幾個小二流子逛來逛去。
老哥的照相館早就關門了。
不過營業的這面是這套院子的房後,院門在另一邊。
白客繞到院門前,跳進去打開門上的插銷,推開門,再把車子推進院子。
白宗買的這套院子比白家小一些,也破敗一些,但一樣有六間房子。
除了正房兩間用來接待顧客,東西廂房還可以用來做暗房或者住人。
像在家裏一樣,白宗還是住在東廂房裏。
看着窗戶上光影搖曳,白客就知道這家夥又在鑽研暗房技術。
白客小心翼翼地進去,隻見老哥像個鬼一樣,坐在暗影裏發呆。
“來了。”白宗懶洋洋地打招呼。
眼睛漸漸适應黑暗後,白客也能看清屋裏的狀況了。
桌子上放着一碗面條,估計是老哥自己做的,跟老何一個水平,就是一碗漿糊。
眼下又沒有外賣,甚至小城市裏連方便面都買不到。
再有錢你也得想辦法自己鼓搗吃的。
再看看老哥的臉,胡子茬兒都出來了,黑乎乎的。
估計再幾天不刮就該成虬髯客了。
“哥,你幹嘛不回家?”
“哼!不回去。”
白客覺得有些好笑,覺得大哥挺孩子氣的。
不過仔細想想,眼下是1981年,大哥也才19歲。
“咱媽得罪你了,咱爸俺姐也得罪你了?你老不回去,俺爸俺姐天天愁眉苦臉的。”
白宗鼓着腮幫子不說話。
白客四下看看,頓時明白過味兒來:“俺嫂子呢?”
“分了!哼!”
“怎麽搞的?不跟你說好好跟嫂子解釋嗎?”
“她哪給我解釋的機會啊?我剛一跟她說,她就炸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咱倆拉倒!’我要跟她解釋她也不聽,拔腳就跑了。”
“哎呀,那你上她家裏跟她好好說說嘛。你以前不挺會哄女孩子的嗎?”
白宗歎口氣:“哎,過年期間我忙得屁滾尿流的,哪有時間去哄她啊。”
“那我幫你把嫂子叫回來,你明天晚上要回家吃飯啊。”
白宗不吭聲。
跟老媽一樣,這家夥不反對就是同意了。
第二天,白客來到大嫂家附近時,卻想不起大嫂家門朝哪開了。
白客上一世來過大嫂家,隻記得大概的位置。
不過,這年月這不算個問題,各家各戶一般都彼此熟識。
正好有一群半大孩子蹲在地上玩玻璃球,白客湊過去,想跟人打聽打聽。
一個孩子發現了他,小聲喊起來:“哎,酋長來了!”
白客的下巴長得像老媽,有一道小溝兒,俗稱小屁股。
這段時間電視裏播放《加裏森敢死隊》,很多半大孩子都被酋長的“小屁股”迷住了,私下裏開始有人給白客也起了個外号叫酋長。
白客剛要找人打聽時,魯貴從人群裏鑽出來:“哥!”
幾個孩子羨慕地指指點點:“原來魯貴認識他啊。”
魯貴得意地摟着白客的肩膀,好像不願與人分享一般揮揮手:“行了,俺不玩了。”
兩人走到一邊,魯貴笑嘻嘻地說:“哥你來找我玩啊。”
“改日吧,我今天找俺嫂,不是,是你姐,有點事兒。”
“好啊,走!我領你到我家去。”
“不了,你把你姐叫出來吧。”
“那你等着啊,一會兒就出來。”
沒一會兒,魯亞楠出來了,看見白客連忙小跑着過來,彎腰拍一拍白客的肩膀:“姐一直想去看你,怎麽樣了?感冒好了沒。”
“好了。”白客點點頭,活動活動四肢給魯亞楠看。
魯亞楠笑了。
白客卻歎口氣。
“怎麽了?”
“我是好了。俺哥又病了……”
“啊?你哥怎麽了。”魯亞楠急了。
“俺哥跟老媽翻臉了,跑到店兒裏住了,吃不好睡不好……”
魯亞楠歎口氣。
白客拉住魯亞楠的手:“嫂子,你去看看俺哥吧。”
魯亞楠不表态。
“俺哥的心意你應該也知道。俺媽的脾氣也就那樣,一陣兒一陣兒的,過了就好了。男女之間的感情啊,總是難免磕磕碰碰……”
白客正想長篇大論地跟嫂子好好雞湯一把,魯亞楠卻甩甩手:“走!”
兩人一起趕往照相館。
這是元旦的最後一天,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了。
不過白宗的照相館卻沒什麽生意,所以他還關着門。
白客和魯亞楠繞到院門那邊。
進了院子,白客在外面等着,讓魯亞楠自己進屋。
“你不是病了嗎?”
“是啊,我這裏不舒服,不信你摸摸看……”
“走開!别碰我!你個邋遢鬼!”
白客悄悄退出了院子。
晚上的時候,白宗果然耷拉着腦袋回家吃飯了。
姥爺、白策和白甯都挺高興,笑容滿面的。
隻有秦詠梅始終黑着臉。
白宗剛吃了幾口,秦詠梅突然放下筷子,狠狠地瞪着白宗。
全家人的神情都緊張起來,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仿佛掉根針都能聽見。
白宗擡頭怯怯地看一眼老媽:“怎,怎麽了?”
“刮刮胡子!”
全家人互相看兩眼,都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