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回到村委會,村長任福平見到他們連忙迎上來。
“辛苦了,公安同志,快進屋歇歇。”
三人走進辦公室,任福平招呼一個紅臉蛋的姑娘斟茶倒水。
秦詠梅連忙攔住:“不用了,村長,我們問你點事兒。”
“您說。”
“這個才東亮最近這些年有沒有犯過别的什麽事兒?”
任福平搖搖頭:“雖然大家夥都不喜歡才東亮這個人,但他還是很遵紀守法,小偷小摸、作奸犯科的事兒連邊兒都不沾。”
老胡說:“那他有沒有被什麽人指摘過,或者有過什麽嫌疑?比如殺人之類的?”
任福平略想了一下:“這個還真有!”
十幾年前,任福平和同村的一個木匠在鄰村幹活兒時,這個木匠突然暴斃了。
木匠的家人懷疑是任福平下的毒手。
由于當時是砸爛公檢法的年代,屍檢水平有限。
革委會派來的軍代表草草檢查了一番,在木匠身上沒發現任何傷口、任何血迹,更沒有中毒的迹象。
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任福平看一下櫃子上的座鍾:“今天早上我還看見那個木匠的老爸,這會兒他應該還在家裏,要不我領你們去看看?”
“好!”老胡和秦詠梅一起點頭。
幾個人一起向屋外走去。
七頂山村的村民居住比較分散。
去往木匠家裏,還得翻過一個山頭,然後再步行二十來分鍾。
木匠的父親果然在家,聽大家提起陳年舊賬,他立刻義憤填膺。
“我兒子肯定是被那個混蛋害死的。”
秦詠梅問:“你爲什麽這麽說呢?”
“我兒子那段時間經常跟我嚷嚷,不想跟才東亮一起幹了。說才東亮太毒,跟他一起幹,早晚得被他害了。”
老胡連忙問:“那你兒子跟他有什麽矛盾嗎?”
木匠的父親歎口氣:“木匠嘛,您也知道,心都比較細,也比較愛算計。他們兩個爲分錢的事兒沒少吵架。”
任福平忍不住插嘴說:“老霍啊,你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也跟幾位公安同志說一說吧。”
老霍點點頭。
“我記得那是六九年夏天的時候,我兒子跟才東亮在鄰村幹活兒,他們吃住也都在一起。那天半夜,才東亮突然抱着我兒子去敲鄉衛生所的門,說我兒子不行了。鄉衛生所的醫生搶救了半天也沒搶救回來。”
“然後你就覺得你兒子是被才東亮害死的?”
老霍點點頭:“我告到鄉裏去,那會兒你們縣公安局歸革委會管,他們就派軍代表下來驗屍。可啥也沒檢查出來。那會兒科技不發達,要是擱現在是不是就能檢查出什麽來了?”
“那你兒子現在……”
“當然是入土爲安了,”老霍歎口氣,“哎,俺隻是這麽一說。現在人都爛在地裏了,還能檢查出什麽來。”
袁股長說:“那可不一定哦,屍檢不像我們想的那麽簡單。”
老霍頓時來了精神:“隻要能幫俺兒子報仇,你們盡管去查。”
老胡連忙說:“也不一定啊,或許啥都查不出來。”
“沒事兒,沒事兒,盡管查。”
任福平說:“我記得你兒子埋在東邊那座山上。”
“是啊。他們都說那裏風水好,要是真能抓到那個王八蛋,說明他們說的沒錯。”
秦詠梅問:“大概有多遠?”
任福平說:“其實也沒多遠,不過要翻山越嶺。眼下已經快四點了,到了那邊天就黑了。”
老胡歎口氣:“看來今天是不行了。”
秦詠梅點頭:“是啊,那就住一晚上,明天再說吧。”
任福平說:“好!咱村委會有住處,晚上就到俺家吃飯。”
幾個人一起向外走去,老霍一直送出來。
站在院子門口任福平還叮囑老霍:“老霍啊,你明天可不敢出門啊,老實在家待着。”
老霍點頭:“好,俺在家等你們。”
回去的路上,老胡看了看表,對袁股長說:“袁股長啊,恐怕你得辛苦一趟了。”
袁股長說:“客氣啥,有事兒您盡管說。”
“你回毛紡廠一趟,明天從你們廠子帶兩三個保衛人員過來。”
任福平有些詫異:“幹嘛回去找人啊?我這裏有得是基幹民兵,随便都能給你拉出一個排來。”
老胡說:“還是找點專業的人來吧。”
秦詠梅也說:“要不幹脆讓袁股長直接回縣城裏,明天早上把法醫小嚴帶過來吧。”
老胡搖搖頭:“袁股長從毛紡廠回縣城又得小半天,小嚴要過來的話就得後天了。不如明天咱們先檢查一遍,實在檢查不出什麽來,咱們再把屍體運回縣城好了。”
“好吧。”秦詠梅點點頭。
任福平抓起老胡的手腕,看一眼手表:“要走就趕緊走吧,一天就這一趟到毛紡廠的車,一會兒就該到了。”
“好!我走了啊!”袁股長說着,沖大家點點頭,小跑着往道路那邊去了。
秦詠梅忍不住大聲喊:“小心點,袁股長!時間還來得及!”
“好!”袁股長繼續小跑着,揮一揮手。
“走!我領你們先回去休息休息。”任福平揮揮手說。
到了村委會,任福平把老胡和秦詠梅領進一間房子裏。
一邊向裏走着,任福平一邊介紹:“這是個套間,裏面一間外面一間。别看不大,經常有人收拾,還是挺幹淨的。鄉裏鎮裏來領導了,都在這兩個屋子休息。”
秦詠梅走到裏間四下看看。
一鋪小炕,有梳妝櫃,還有桌子椅子。
雖然是農村的小屋子,但也收拾的幹幹淨淨,甚至比縣城裏的招待所還要高檔一些。
任福平回頭招呼先前那個紅臉蛋的姑娘:“過來!丫頭!看看公安同志缺點啥,幫着收拾收拾。”
丫頭手腳麻利地過來了。
任福平說:“那你們先歇着,俺回去準備準備了。”
秦詠梅連忙說:“晚上我們随便吃點家常便飯就可以了,别太破費。”
“不破費,不破費。”任福平嘿嘿笑着走了。
丫頭在外屋收拾一會兒,又進裏屋收拾一會兒,然後殷勤地看向秦詠梅:“姐,您還缺點啥?”
秦詠梅四下打量一番。
還真沒什麽好缺的,連拖鞋、小梳子、小鏡子,還有衣服架都準備好了。
“有沒有熱水啊?”
“有啊。”丫頭指一指暖水壺。
秦詠梅拎了拎:“好像少了點。”
丫頭恍然大悟:“您是想燙腳是吧?等會兒啊。”
丫頭出去了,沒一會兒拎着兩個木盆回來了。
此時,老胡在外屋正脫鞋上炕呢,丫頭把一個木盆放到他腳下。
老胡一愣,連連點頭:“謝謝啊。”
然後,丫頭又進裏屋把另一個木盆放到秦詠梅腳下了。
接着沒一會兒,丫頭又拎着兩個水壺進來了,一個裝着熱水,一個裝着涼水。
進到外屋後,她直接往老胡木盆裏倒涼水,然後又倒熱水,老胡伸手來奪,丫頭大喊:“小心點,叔,您試試溫度。”
老胡隻好用腳去試溫度了。
“行了,行了。”
等她進裏屋了,秦詠梅直接趿拉着鞋子迎過來,去接丫頭手裏的水壺。
丫頭無奈,隻好讓秦詠梅接過去了。
秦詠梅兌好了洗腳水,熱水壺裏還剩了一點。
“反正是燒開的,要不倒到熱水壺裏?”丫頭說。
“好。”秦詠梅說着把熱水壺拿下來,丫頭小心倒着。
秦詠梅問:“你多大了?”
“俺十六歲了。”
“那你應該叫我姨。”
“可您看着沒那麽大。”
“不年輕咯,都快四十了。”
燙完了腳,秦詠梅頓感全身惬意輕松,躺在炕上本來隻想打個盹,卻瞬間睡着了。
睡夢裏,她在翻越一座座的山崗。
直到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她才一躍而起。
丫頭過來領老胡和秦詠梅去吃飯了。
出得門來,秦詠梅發現天已經黑下來了。
山區的天就是這樣,亮得晚黑的早。
老胡和秦詠梅跟着丫頭來到任福平家。
說好了不準備的,但桌子上還是擺的滿滿的。
都是鄉下常見的飯菜。
有炸的溪水小魚兒、豬肉炖粉條、小雞炖蘑菇、韭菜炒雞蛋等等。
主食是豆角豬肉包子。
這所謂的包子外表跟餃子差不多,隻是個頭比較大。
北方人稱作包子,南方人稱作餃子。
包子的面皮兒有些發黑。
秦詠梅還以爲是富強粉呢,端量半天。
任福平笑着問:“你們吃吃看,這是啥做的?”
秦詠梅咬一口,面皮甜絲絲,吃到嘴裏有些糯軟,顯然不是富強粉。
老胡也咬了口,品了品,猜出來了:“這是苞米面兒和着紅薯做的吧?”
任福平豎起大拇指:“還是老胡同志有眼力。”
然後又歎口氣:“不好意思啊,俺們這鄉村裏沒有細糧,隻能将就着了。”
“哎呀,這雜糧才好吃呢。”秦詠梅夾起一隻包子大吃一口。
老胡也點頭:“城裏人難得吃上這個,比細糧好吃多了。”
任福平挺高興:“好吃你們就多吃點。”
幾個人吃了一會兒,秦詠梅又夾起小盤子裏的東西。
那東西初看之下像肉,仔細一看又跟蘑菇之類東西差不多。
吃在嘴裏卻有點海鮮的味道。
老胡笑嘻嘻地看着秦詠梅吃着:“知道這叫啥嗎?”
秦詠梅搖搖頭。
“這叫松茸,可是稀罕物,山珍野味的山珍說得就是它!”
任福平有些得意:“也算你們有口頭福,這是最後一茬了,再不吃就得等來年了。鄉裏、鎮裏的領導過來時,都點名要吃這個哩。”
老胡和秦詠梅連聲緻謝:“謝謝啊!謝謝老任的盛情款待。”
任福平笑笑:“沒啥。不過……”他眨巴眨巴小眼睛,“等俺到城裏的時候,你們多多照顧啊。”
“沒問題!”老胡和秦詠梅笑着一起說。
這頓飯兩個人吃的都有點飽,從任福平家出來後,晃晃悠悠地往村委會走。
來到僻靜處時,突然一個幽幽的聲音飄過來:“呵呵,你們還沒走啊!”
老胡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大喊一聲:“誰啊?”
“我呀,嘿嘿。”
這聲音像是從地縫兒裏飄出來的。
秦詠梅和老胡四下打量半天也沒找到人。
“是我呀。”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從角落裏站起來,嘴裏叼着根煙袋鍋。
原來是才東亮,他剛才一直蹲着,所以老胡和秦詠梅沒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