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這位老資格的宗室皇族能夠提前預知自己将來命運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就在含光門外揮劍割斷自己的脖子,以免受那種屈辱。
但很可惜,他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心中更是依仗着皇族的高貴血統,以及想要隐忍活下去等待機會複仇的信念,所以,在最後部分死士的拼命保護下,他和其他十幾名宗室親貴堅持到了止殺令下,那些瘋狂攻擊的騎兵終于停止了殺戮。
被逼退到護城河邊的颍川侯眼睛裏一片血紅。他心頭的萬丈怒火,恨不得噴薄而出,點燃這一天雲霞,讓身後的長安城和這天地一起毀滅!
在從前的時候,這些宗室親貴們隻是聽說大漢軍隊的威武能戰,縱橫萬裏,如何無敵。但他們卻終究沒有親眼見識過他們是怎樣殺敵的。而等到今天終于親自目睹的時候,卻沒想到是這樣的一種情形。自己這些人竟然成了他們揮刀指向的目标!
從建章宮到含光門,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宗室親貴們好不容易糾集起來的這幾千死士力量,在赤火軍和含光門細柳營騎兵的追擊攻殺中就已經死傷殆盡,隻剩下了眼前簇擁在周圍的這百十人了。而且,尤其令人感到絕望的是,此前一直嚣張無比的宗室勢力,在這些騎兵的淩厲刀鋒面前,簡直不堪一擊,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就如同是待宰的羔羊,除了敗退逃跑,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被三面包圍在護城河邊的這些幸存者,都臉色蒼白的看着那些身披鐵甲的騎兵。他們也在沉默的盯着他們。秋色裏的落日晚霞最是壯美。半天火燒雲的色彩落在地面上,染紅了城牆,河流,戰馬,滴血的刀尖,還有遼闊大地……這座雄偉的城市,如同在野而戰的蒼龍,遭受禍亂,其血玄黃!
長安城還是那座長安城,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從今往後,這也許已經不是他們的長安城了。有一些影響深遠的變化,因爲這次流血的叛亂,而提前加快了步伐。
“你們、你們身爲大漢帝國的軍隊,領受王朝的糧饷,卻用手中的刀來屠殺皇室血脈!看看你們的身後,馬蹄下的亡魂都是高祖皇帝的子孫啊……蒼天無眼!爾等,真是罪無可恕!”
颍川侯仰面朝天,振臂悲嚎。其他十幾貴族也戟指而罵,悲憤嗚咽起來。既然手中的刀劍已經沒有了作用,那麽現在最有力的武器,就隻剩了他們高貴的身份和皇族血脈了。雖然有許多參與叛亂的宗室子已經死在了剛剛結束的激戰中,但他們不相信,這些奉命行事的騎兵敢把他們都趕盡殺絕。如果他們真的敢這樣做,那麽将會激起天下人心中的憤慨。不管對方占據着怎樣的大義和理由,都将會失去人心。畢竟,大漢帝國是由漢高祖劉邦創立的,而這位王朝的開創者死去還不到百年。他的子孫後代,怎麽能夠讓人這樣随意的屠殺呢?
含光門外的騎兵和随後趕到的赤火軍已經合圍,這區區百十人插翅難逃。停止殺戮的護城河邊有片刻的甯靜,在一片悲憤的咒罵聲中,摻雜着不遠處烏鴉鳴叫的聲音。那是嗅覺到死亡氣息的烏鴉群開始來尋覓自己的食物了。
将軍張句的刀上還滴着血。他知道自己親手砍殺的人中包括兩名宗室親貴,但他并沒有遲疑和後悔。隻不過,聽到颍川侯的怒喝聲,他卻不知道應該怎樣來回答。在沖殺和戰鬥中,他和手下的将士們可以不顧生死忘掉一切。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是以他的能力所無法解決的難題。
不過,此刻并不需要他爲難。城門口列陣的赤火軍分開兩列,一匹戰馬載着它的主人,正朝這邊冷冷的看過來。
“老賊!我早說過會把你碎屍萬段的,怎麽,搬出這些理由……現在知道怕了嗎?哼!”
大群的烏鴉開始在頭頂盤旋。長安附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規模的死過人了,這些家夥很想開始它們的飽餐盛宴。隻是現在地面上的刀槍人馬殺氣沖天,讓它們不敢停留。
“老夫就在這裏!有本事你就過來殺吧!哼!高廟離此不遠,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對他的子孫後代斬草除根!”
到了這個時候,反倒沒有什麽可顧忌的了。颍川侯須眉皆炸,怒目而視。他雖然不知道這些騎兵爲什麽停下來不再動手,但卻隐約猜測出,他們一定是接收到了某種命令,才做出這樣的舉動。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可怕的。
身在龍馬上的雲冰忍着傷口的疼痛,她暗自咬了咬牙,很想現在就飛馬過去,一槍把那老家夥紮個透心涼。但她終究又忍耐了下來。因爲就在剛才,有一騎羽林軍飛馳來曉谕諸軍,傳達了最新命令!
“元公令!且刀下留人……!”
不管是赤火軍還是細柳營騎兵,他們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命令,所以才令行禁止,立刻停止作戰,結陣而圍。包括雲冰,也收起了長劍。她在馬上越過人叢四處張望,雖然還沒有看到元召的身影出現,但那一雙清眸中透露出的既熱烈又委屈的情緒,卻是再怎麽掩飾也藏不住。
看到沒有人再理會他們,以颍川侯爲首的這些宗室親貴們,驚恐的情緒漸漸平息。他們相信事情也許很快就有轉機。所以,又有些有恃無恐起來,責罵的口氣也猖狂了許多。
“大漢王朝是高祖皇帝所立,這個天下本來就姓劉!如今朝堂上有人包藏禍心,想要禍亂江山,動搖社稷。你們這些軍伍之人,身負護衛國家職責,正應該分清善惡,幫助宗室鏟除懷有異心者……這是匡扶社稷之功也!難道就沒有人明白這一點兒嗎……啊?”
西風獵獵,甲胄生寒。所有人都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位表演者的垂死掙紮。卻聽到不遠處有人歎息了一聲,淡淡的截斷了他的話頭。
“難道……這就是你們刺殺朝廷重臣,逼迫天子,意圖謀反作亂的理由嗎?”
晚風拂柳,殘陽将盡,遠遠的有鍾聲響起,整個長安都聽到了這鍾聲。這是從城中最高的那座鍾樓上所傳出來的,令人心頭不由一震。颍川侯和剩餘的宗室親貴們一起轉過頭,迎着西邊的光芒。他們終于看到了恨之入骨的那個最大敵人。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大漢羽林軍保護着他們的皇帝陛下停留在幾十丈外。而單獨一騎青衫從容而來。歲月荏苒,再回長安,雖曆經百戰千劫,他胸中的熱血,依然澎湃,如同當年。
“元召……果然是你!原來,你早就回來了!自己不入長安,卻躲在背後布置。怪不得……你的手段好狠辣啊!”
颍川侯惡狠狠的盯着那一匹馬上的身影,如果眼睛能夠殺人,他恨不得把那人斬成十七八塊,方解心頭之恨。随後,其他的宗室親貴們就發現了安然無恙的皇帝,他們臉上的表情也開始變得猙獰起來。
“颍川侯,你說錯了。我不過趕到的剛剛好而已!如果能早一步回來,長安城内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的流血死亡了!這都是你們的罪過。”
戰馬停住,所有将士以軍中之禮在馬上緻意。元召揮了揮手,然後目光看着已成階下囚的宗室親貴們。他說話的口氣,從來沒有如此嚴肅過。
“哈哈!真是沒想到,你從千裏之外急急趕回來,竟然不是去城中保護自己的家小,而是先趕去救皇帝……元召,這不像是你一直以來的作風啊?莫非那些無上的權力榮華在你眼裏就比老婆孩子還重要嗎?”
颍川侯眼角不屑的看着對面的元召。他現在不管用任何手段,隻想狠狠的打擊這個人高傲的内心。也許,這世間隻有敵人和朋友才能真正了解,這個看似淡泊一切的人骨子裏到底是多麽的驕傲無比!
“人生在世,須有大義和小義之分。我元召蒙受兩代帝王之恩,既然以身許國,在家國社稷面前,又怎顧得上兒女私情呢?!”
言簡意赅,大義凜然。在場将士無不爲之動容,然後心底升起的就是更加狂熱的崇拜。這是真正的國家棟梁,大漢精神所在!就連不遠處在羽林軍簇擁中的皇帝,也情不自禁眼角濕潤了。不管是在從前,現在,還是将來,他終究還是他的“元哥兒”,兄弟之情,不會改變。
“哼……既然如此,不必多說!元召,你要對我們怎麽樣?要殺要剮,現在就來啊!”
“颍川侯,你又說錯了。不是我要對你們怎麽樣,更不是我要殺你們……你們所有人的命運,将會交給大漢律法來決定!”
不用再下命令,早已經聽明白元召意思的騎兵們一擁而上,把這些僥幸不死的家夥繩捆索綁了個結結實實。然後也不管他們怒罵掙紮,直接押走了。
“師父……你放心!豐兒和素汐姐姐他們都沒事……。”
松懈下來的雲冰低聲說完這句話,終于堅持不住,暈倒在了元召的懷裏。卻沒有人知道,表面一直鎮定自若的他,在聽到這句話之前,又是如何的心急如焚!
“唉!維護高大上形象的裝逼……真他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