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的時刻來臨,眼睜睜看着無數鋒刃交織成的刀山劈頭蓋臉砍下來的時候,他沒有悲傷和恐懼,更沒有閉上眼睛。那雙憤怒的眼眸中迸射出的不屈之氣,便是他對這個世界最頑強的抗争!
死,對于他這樣的人物來說,早已經不足爲懼。在他身經百戰,壯懷激烈的一生中,面臨過許多死亡的時刻。
“人之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元召,我今日死則死爾,隻恨最終也沒能救得皇帝脫離危險。一切身後之名,便再無意義了!”
不知道爲什麽,當死亡的血滴從那些刀鋒落到蒼白的須髯和眉間的時候,因爲失血過多而精神有些恍惚的李廣,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年輕人說起過的話,還有他淡然而笑的那張臉。
無數刀鋒與血腥,帶着死神的猙獰狂笑而來。英雄一生,最後也免不了失敗!但老将已無能爲力,榮耀與功勳皆成過往……那就這樣吧!
也就在這樣的時候,雲開乍破,缺月如鈎,殺機忽然橫貫天地而來。電光火石之間,人潮翻滾,刀劍斷折,驚呼慘叫聲響成一片。
李廣蓦然睜大了雙眼,他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似乎是天上的連勾月落到了地面,有一人拖着這輪月光,然後幻化成了縱橫無極的萬千刀光!方圓幾十丈内,擋者披靡,摧折滿地。
老将背靠着廳堂入口,悲壯的臉上忽然浮現出笑意。雖然沒有感覺到亂刀砍斫之痛,難道這就是死了嗎?如果不是,爲什麽會在恍惚中看到了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呢?
“老将軍,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青石台階兒上,光華消失,長刀如水,斂沒了月光。也許唯有鋒芒之間的血迹,才能讓人真切的知道,剛剛發生的不是幻覺,而是一場殘酷的殺戮。
風穿過遠處的山林,燈火的光亮搖曳間,所有被突然發生的變故驚得連連後退的人,都清楚無比的看到,有一個身穿青衫的背影,出現在了剛剛他們想要殺人的地方。在他周圍,無一活口。
“這是誰……?!”
駭然的疑問浮現在每個人的心頭。剛才的那一幕,有很多人并沒有看清楚。但那些沖過去的人都死了,卻是無比真切的現實。
激烈殺戮之後的死寂,格外令人壓抑。而聽到剛才那句話的李廣,卻心中大震,眼睛裏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神采。因爲,他終于确定了,自己沒有神智混亂,心中所念的人,就站在面前!
“元召……你回來了?呵呵!”
手中的劍,不用再緊握不放了。強撐的那口氣,也不用再耗費心神堅持。隻要此子在,一切無礙!
被血染紅的寶劍跌落石階,發出铮鳴之音。輕聲而笑的李廣倚着廳門坐到地上。好像一個耕種回來的老農夫,疲勞的不想再動一動,笑容卻很輕松。
千裏征塵,滿目寒霜。連續幾天不眠不休自玉門關一刻不停趕回來的元召,把手中殺人的刀插入石階。他俯身用自己的胳膊托住老将的半邊身體,看到那一處處觸目驚心的傷口,臉上滿含悲傷與鐵血,再也沒有往日的從容之色。
“老将軍……發生這樣的事,都是我考慮不周造成的!我……。”
元召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嘶啞而幹澀。這一路上,他聽到了太多令人悲傷的消息。雖然他已經盡力的趕了回來,但有些錯誤和遺憾,因爲生命的逝去,将再也無法挽回了。
“這不是你的錯……元召,你不是神,隻是一個凡人!”
好似已經感受到他心底的萬千愧疚,李廣用力喘了幾口氣,盡量的平緩情緒。他并不希望這個背負國家重任的年輕人再有任何的包袱。
可是,元召卻又怎麽會那麽容易就能夠釋懷呢?他爲這個國家所付出的那麽多努力,差點兒就将毀于一旦。而曾經肝膽相照的朋友和同行者,已經陰陽兩隔,再也不能相見。這樣巨大的代價,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隻不過,他想要伸出去替李廣查看傷情的手,卻被對方推開了。随後,耳邊聽到老将嚴厲的聲音說道。
“現在是做這些事的時候嗎?你的責任是去戰鬥!陛下就在裏面,他的安危都交給你了。這個院子裏的人,都是弑君作亂的叛逆者,罪孽深重,無需留情。”
“可是,老将軍!你身上的傷若不趕快醫治,就再也來不及了……!”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想我李廣征戰一生,殺人無數。今日才死,已經是賺了……小子又何必作兒女之态!拔刀去戰吧,老将就在這裏替你觀戰。凡叛逆者,當盡誅之!”
李廣盤膝而坐,直視着元召,眼中放射出信任和期待的光芒。自古英雄最相知!元召讀懂了他目光中的含義。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相勸。也許,相比起生死,去完成對方未曾完成的遺願,才是更重要的事。
不知道什麽時候,山林中的風停了,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這個殺戮之夜最黑暗的時刻即将過去,而有些人,卻注定不會再看到第二天的朝陽。
“啊、啊!他、他是……元召!”
圍攻這間山間别院的宗室勢力豢養的數百死士,萬萬沒有想到,在最後的關鍵時刻,他們最意想不到的人會出現在了面前。當有人終于驚恐地喊出了這個名字,好像有一道無形的閃電劃過頭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感覺到了身體的顫栗。
劉左車也大吃了一驚。他雖然擔任殿前将軍并沒有多長時間,但當然認識元召。自從他剛才突然現身,把想要置李廣于死地的圍攻者全部殺光之後,他就已經心中驚疑不定。不過,隔着這麽遠的距離,看不太清對方的樣貌,他一直不敢确定。而現在,卻已經再無懷疑。因爲,那個淡淡的青衫背影站直了身子,慢慢的轉過頭來,隻冷冷的說了一句話。
“我本來已經決定封刀了……可是今日,卻不得不再次以刀飲血,維護社稷。但願這是最後一次!”
話音未落,長刀如雪,身形如幻。萬丈光芒,吹開刹那的蓮花!黎明之前的最後一場殺戮,就是這一個人的主戰場!
身爲宗室子弟的劉左車,從很早的時候就聽說過元召的威名。如果不是巨大的利益誘惑,沒有人會想和這個人作對。即便是高傲自大的他也不例外。不過,這一次的計劃既然是整個宗室親貴勢力的策劃,他卻也不能置身事外。
更何況,他心底深處始終認爲,如果在沒有擁護者的幫助下,一個人的力量就算再厲害,會能厲害到怎樣的程度呢?隻要長安大局已定,即便是元召回來了,他恐怕也已經無能爲力。這樣的想法,不能說沒有道理。曆史上有許許多多的厲害人物,最後還不是也都屈從了大勢所趨?
但很可惜,劉左車和他陣營中的很多人從來不知道,這世間總是有些例外的存在。就如同他們根本預料不到,遠在千裏之外的元召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趕了回來。也根本無法想象,這一個人和一把刀,會攪動起怎樣的血海深淵!
而等一心想要砍下皇帝頭顱的劉左車明白這一點兒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後悔都來不及。因爲,那把刀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奪目,又是如此鋒利無匹!殺氣一旦籠罩四野,那種縱橫八方的氣勢,是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到的一種境界。可謂是“橫掃千軍,力劈山河”!
幾百名精心挑選出來的死士,都是虎狼之衆,如果組織起來,完全可以進行一場小型的戰争。可是,在元召的刀下,他們都變成了待宰的羔羊,幾乎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隻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已經沒有一個完整的站立者。
就連曾經不可一世的劉左車,也和其他人一樣,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中。隻不過,他比别人幸運,或者說是,比其他當場死去的人更不幸。因爲,隻剩半邊身體的苟延殘喘,還不如被一刀斃命呢!
“元召……你好狠毒啊!”
爬在地上的劉左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拼命的想用胳膊支撐起半邊身體。可是這根本就隻是徒勞。他的眼中所見一片血紅,斷肢殘體流淌出來的鮮血,把青石鋪成的院子和台階兒都浸泡在了血泊中。
剛剛經曆過一場屠殺的長刀被重新插入地面,那上面的斑斑血迹記錄了無數痛苦靈魂的掙紮和死亡呐喊。隻不過,它的主人臉上無悲無喜。聽到腳下的怨毒詛咒聲音,逐漸收斂殺氣的元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直接踏着滿地鮮血走向廳堂門口。
陰謀陽謀,殺場朝堂,二十年縱橫無敵,他殺的,都是該死的!身後血蓮花開,如火如荼,從來也不曾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