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名義上還是王爺的身份,但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所有其他人都非常明白,他們已經是實際上的囚徒。
當初追随他們參加叛亂的那兩萬多漢軍将士,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軍中處罰。而其中所犯錯誤嚴重的三位将校和幾十名軍士,爲此而丢了性命。他們被當衆宣布完所犯條令之後,斬首示衆,以爲警戒。
軍法無情,絕不寬恕。在事實面前,這些人雖然悔恨不已,卻也已經無法挽回。畢竟因爲他們的過失,有人犧牲了性命。而且更是對安撫當地的部族民衆大計,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即便是以這種最爲嚴厲的方式處決,也沒有人心中不服氣。
這不管對誰來說,都是一種悲劇。他們沒有戰死沙場,更沒有獲得榮譽與功勳。就算有一天他們的屍骨能夠回到漢朝,也隻會令家族蒙羞,增添恥辱。
除了這些身犯大過的人之外,其他的軍士和将校們,都被派往西方大陸不同的地方,去剿滅和征服一些零星的抵抗力量。這件事需要耗費時日,正好可以當做這些人将功補過的機會。
而已經失去一切力量的燕王和廣陵王,如同兩隻困獸一樣,被看押在波斯王宮之中。他們雖然身體還是自由的,但心中已經是帶着枷鎖的囚徒。
事情到了現在的這種地步。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想。也許,剩下的唯有等待。等待着未知的審判,和宿命的到來。
其實,不用等到後來,自從元召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如果說心底深處還有一絲奢望的話,那就是能夠苟全活命。即便是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長安,那麽就在這萬裏之外過普通人的生活,了此殘生,也就知足了。
當然,怨恨是永遠也不會消除的。如果元召真的要置他們于死地,那麽相信在十八層地獄深處,這兩個人也會發出最怨毒的詛咒,讓那個人活得不安生。
不過直到現在爲止,元召好像并沒有要對他們怎麽樣的意思。他不僅安排他們住進條件最好的波斯王宮。而且一應供應俱全,除了沒有太大的自由之外,生活過得比較安逸。不知不覺,冬去春來,已經漸漸适應這種囚徒生活的燕王和廣陵王,卻是果然和元召說的那樣,竟然胖了許多。
隻不過,這世間犯下過錯的人,早晚都會爲自己曾經的行爲買單。該來的懲罰,也總是會來。
當春天的氣息日漸濃郁,萬物開始複蘇,繁花似錦,郁郁蔥蔥。已經王氣不再的這座城市,卻顯得日漸凋零。而金碧輝煌的王宮裏,那些磚石之間,竟然生出斑駁雜草。看上去讓人心裏極不舒服,平添許多凄涼。
廣陵王畢竟年輕些,對于他們來說,這樣閑暇封閉的日子,實在是太孤寂了。于是,他找來一把鋤頭,在幾個雜役的幫助下,開始清理那些到處叢生的雜草
。而燕王則偎依在欄杆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春天的陽光很好,光影斑駁中,有人沿着寬闊的石頭甬道走過來。聽到腳步聲,燕王似乎忽然從噩夢中驚醒一般,他猛地睜開眼睛,循聲望過去時,呆了一下,臉色馬上變得煞白起來。
陽光煦暖,春日犯困。他剛剛在朦胧之間,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卻沒想到,睜開眼睛夢就變成了現實。
在數十人簇擁中走在最前面的人,燕王當然認識是誰。這個神情俊朗卻令人望而生畏的家夥,就是大漢司隸校尉終軍。他們以前雖然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所有的宗室權貴都對這個人敬而遠之,燕王和廣陵王也不例外。
掌握大漢律法并且以鐵面無私而聞名天下的終軍,忽然出現在了西方大陸,這顯然絕對不是一件好事。燕王感覺到自己心髒跳動的厲害,他大聲召喚了廣陵王一聲,而後者還沒有意識到将會發生什麽,擡起頭時,眼中還帶着茫然不解。似乎并不明白素來雍容平穩的燕王兄,爲什麽會突然失态。
然而,緊接着,廣陵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因爲所有在這王宮中伺候他們或者說是看守他們的人,很快就都消失不見。就連幫他清除雜草的那幾個雜役,也不見了蹤影。他與燕王彼此相顧,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恐懼。
“終于還是來了!……終軍,沒想到是你。”
看着眼前這些面色嚴肅的長安來人,燕王感覺到自己說出口的話有些嘶啞。而廣陵王則把手中的鋤頭握的緊緊的,目光中湧動起怒火。這唯一的武器,似乎成爲他最後的依仗。
“二位王爺好清閑啊!”
手中捧着天子龍首劍的司隸校尉,冷淡的看了他們一眼。相對于這兩位囚徒,他更感興趣的卻是周圍的建築。這座異國的王宮果然氣勢恢宏規模龐大,雖然王氣不再逐漸凋零,卻也可以想見,當初作爲一個龐大帝國的王權中心,應該是多麽的峥嵘繁盛。
然而很可惜啊!這座王宮連同這座王城,注定将會逐漸湮滅在曆史的煙塵中。在元召關于西方大陸的整體布局中,根本就不需要這樣彰顯王權的所在。他要把這片遼闊的土地,當成一座試驗田。貫穿政治,經濟,軍事,律法、文化……等各個方面,一種嶄新的不同于以前任何形式的制度,将會在這裏開始全新的布局。
這樣一個宏大的夢想,或者說是前無古人的規劃,在連續幾夜的長談中,足以令第一次傾聽的終軍和司馬遷以及其他許多人目瞪口呆。在元召那些略顯激情的演說中,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那是他們從未想象或者接觸到的領域。
而這一切,更加促成了終軍要完成自己使命的決心。他眼中閃爍着光芒,用手指了指這兩位身份尊貴的親王。語氣堅決而有力。
“我自長安來,奉皇帝陛下命令,以追究二王所犯之罪……希望你們不要心存幻想,妄自抵抗。”
“終軍!你什麽意思?我
們、我們……沒有罪!難道你敢殺我們嗎?”
廣陵王揮舞着手中的鋤頭,神情猙獰,歇斯底裏的大喊大叫起來。沒有人會不怕死。當預感到死亡來臨的時候,這種恐懼感很難令人平靜。
而燕王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壓抑下心中情緒。他直視着站在身前三尺之外的司隸校尉問道。
“是皇帝要殺我們嗎?難道我們在這萬裏荒僻之外永遠不再回到長安,也不能放過?”
“不是陛下要殺你們,更不是其他任何人要殺你們……依據大漢律例,你們的所作所爲,已經不可能得到寬恕。所以要怪,就怪你們自己的野心和貪婪吧!記住,你們是死于律法準繩之下,而非其他。”
終軍語氣淡漠。他平靜的揮了揮手,有人捧過來三尺白绫,兩杯鸩酒。這是他爲了皇室的尊嚴,而格外所作出的最後人情。
“我們不要死啊!元召呢……元召在哪裏?他爲什麽不來?他明明答應過,不會殺我們的……!”
廣陵王看着放在石階上的奪命之物,如見鬼魅。他不停地後退着,想要最後的活命機會。而面色蒼白的燕王則搖了搖頭,他苦笑着說道。
“逼殺先帝之子這樣的事,元召怎麽會親自動手呢?天下人都希望他做完美的聖賢,史冊上不能留下一絲污點。自然有人會替他清除一切障礙!呵呵……我們活到現在,恐怕已經是他格外的恩惠了吧!”
所有的人都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在這一刻,燕王才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是太晚太晚了。時至今日,那個名字所代表的影響力,已經超越了一切。果然如同燕王所說,蒙受其巨大恩惠的天下蒼生,早已經在心中把他當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二位王爺,多說無宜。還是請體面的上路吧!”
手扶刀柄的幾位侍從冷冷的盯着他們。手捧天子劍的皇帝特使就在身後,既然已經給了他們該有的體面,沒有人會希望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血。
燕王伸手拍了拍廣陵王的肩膀,示意他放棄抵抗,不要再做無意義的抗争了。然後他端起那杯顔色鮮豔的鸩酒,看了看東面的方向。王權夢斷,故國難歸,成王敗寇,誰也怨不了誰!
“皇帝最後做出這樣的選擇,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出于内心深處的恐懼吧……唉!元召,你究竟會是大漢帝國的斷送者還是真正的千古聖賢呢?可惜我們已經看不到了。”
燕王長歎一聲,把手中的鸩酒一飲而盡。飲下這杯毒,所有一切便化爲塵土。廣陵王随後也飲鸩而亡。不過他臨死前留下的卻是深深的怨毒和詛咒。
終軍令人收拾好殘局,轉身走出王宮,斜陽落下,宮門關閉了無數秘密。他相信,在元召手中,這片大陸上從此将再也沒有王權霸業。他對此充滿了期待。
“有生之年,得見樂土……若此,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