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含元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拾階而上走進來的那個人,表情不一,卻如見鬼魅。
秋日斜陽正好,這座世間最輝煌的宮殿,斜挑飛檐直入雲天,片片琉璃瓦反射着光芒,峥嵘氤煙,氣象萬千。
身穿布衣的元召穿過朱雀門,一路行來,所有的羽林軍侍衛、執金吾、大漢郎官紛紛退後,垂手而立,沒有人敢把鋒刃朝前半寸。這個人的身上具有無形的氣勢,令人絲毫生不起抵抗之心。
在走進含元殿之前,元召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巍巍宮殿,盛世雲煙。他心裏無比清楚,踏進這一步,便再也不能回頭!青史毀譽,千秋功過,隻能留待後人評說。
琅琊王劉弗陵眼中射出無盡的仇恨,他一把緊緊握住了暗藏在袖子裏的防身利刃。即便九龍寶座離大殿門口如此遙遠,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似乎夾裹着萬丈光芒走進來的人,就是元召!
那一年,他親眼看着這個人逼死了自己的母親。他立下過毒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此人碎屍萬段以報此仇。本來以爲元召死在中嶽山,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卻沒想到,今天他又出現在含元殿自己的面前。
與這位新天子的反應不同,大殿上已經是一片驚呼聲。沒有人會想到,盛傳已經死去的元召,會在這樣的時刻,突然現身。而且是以他們都預料不到的方式,帶來巨大的驚,或者是喜!
以東方朔爲首的太子擁護者紛紛以手撫額,面露激動與喜悅之色。更有如石寬這樣的老臣,禁不住老淚縱橫,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元召對這個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對朝堂的影響力,勝過任何力量。
而與此相反,剛剛得到巨大權力的勝利者們則陷入了慌亂與懵懂中。許多因爲形勢的需要不得不随着他們拜谒新君的中間派,悄悄地往後退了退腳步,心中波瀾起伏,緊張地觀察着形勢發展,想要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毫無疑問,即将開始的,是一場危險的博弈。元召歸來和黑鷹軍入長安,這中間絕對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如果說這是一場大變局的開始,那就太可怕了!說不定腥風血雨,人頭落地啊!爲了身家性命着想,沒有人不膽戰心驚。
“元召!原來你沒有死啊……但是很可惜,現在的朝堂上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你本不該來的!”
首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是倪寬,作爲當初中嶽山事件的親自策劃者,确認走進來的人确實是元召無疑之後,他其實很想趕快逃走。離這個令人可怕的家夥遠遠的,有多遠就躲多遠。但他卻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很可能逃不掉了。
“哦,你們當然不希望我來,更不希望我還活在這世上。不過,我若是不來,豈不是錯過了今天的大場面,又怎麽對得起你們的精心策劃呢?”
元召語氣很平靜。他走到大殿中央,側首對東方朔等人所在的位置點了點頭,然後若無其事的瞥了旁邊一眼,那些原先負責看押他們的羽林軍侍衛不由自主就往後退去。那眼神雖然淡泊,卻帶着一股冷冽的氣息,令人驚懼無措。
倪寬本來就心裏有鬼,他根本不敢去看元召的眼神。想要說些什麽硬氣的話,最終也隻是底氣不足的回了一句。
“今日新天子繼位,你身爲大漢子民,可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
元召揮手打斷了倪寬的話。他沒時間和這些家夥做口舌之争浪費功夫。今日事,當速戰速決,免得節外生枝,遺禍無窮。
“琅琊王,你若想保得性命,還是從皇帝寶座上自己下來吧!脫去龍袍冠冕,重新回到東海琅琊郡去,規規矩矩的過完一生,便沒人會再難爲你。”
元召毫不客氣,擡頭望着坐在高處的少年,臉上無悲無喜。然而,這平淡的幾句話裏,卻已經決定了大漢帝國即将開始的新方向。
滿殿之人,無不驚駭。如果說此前看到元召身影出現已經預感到會有一場大變将生的話,那麽出自他口中的這句話或者說是命令,已經是驚世駭俗,從所未有。
“大膽元召!你以爲你是誰?真是天大的笑話!從古至今,老夫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敢對一個帝王口出如此狂言的呢……真是不知死活!你鼓動黑鷹軍謀反,已經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所有天下忠君之士豈能放過你!”
中山侯劉屈牦簡直氣壞了。他知道元召來者不善,已經在緊急的思考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這家夥一定會跟自己争奪丞相這個位置的,不管做出怎樣的鬥争,他是絕對不會讓步的。卻哪裏料到,元召根本就不屑與含元殿上的任何一個人糾纏,而是直接就對準了新君,要他馬上退位滾蛋?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吾丘壽王以下,其他剛剛接受完新皇帝大肆封賞的那些大臣們也都一片嘩然。見丞相大人怒目橫眉指責元召,他們也都不甘示弱,紛紛大聲在後面附和,措辭嚴厲。恨不得一棍子把這個大逆不道的人打死。
其實,也難怪他們如此驚怒。抛開利益方面的原因不說,身爲臣民,竟然以命令的語氣讓一位坐在九龍寶座上的帝王退位,世人不要說見,聽都沒聽說過啊!自商周以來,就算是權力再大的權臣,恐怕都不敢如此肆意妄爲。因爲,皇帝代表的不是一個人,他是天下至尊。元召這是公開要與天下人爲敵呀!
東方朔也倒吸了一口冷氣。就算是他,也不明白元召爲什麽要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琅琊王劉弗陵畢竟是先皇帝少子,有傳位遺诏的合法性,就算是要爲太子劉琚争奪皇位,也應該徐徐圖之,如果失了大義名分,就過猶不及呀!
東方朔正要走上前去提醒,卻忽聽得元召輕輕笑了一聲。面對着無數注視的目光,他連理都沒有理這位所謂的宗室老臣,更不屑于其他人的指責。而隻是又最後問了一遍。
“那麽……琅琊王,你會怎麽做呢?”
看着數丈之外的那個人,琅琊王劉弗陵感覺到頭頂的冕旒冠此刻是如此沉重,他心中又恐懼又害怕,更有無法言說的憤怒。他恨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如果有長槍大戟在手,他會毫不猶豫就砍殺過去,把仇人殺的死死的!然而,他袖子裏隻有一把可憐的匕首,他的力氣,恐怕也隻能殺死一隻雞。
“原來,你就是元召!怪不得先帝要誅殺于你,如此跋扈,果然非人臣之禮!”
仿佛是感受到了琅琊王劉弗陵的情緒,身爲護國國師的東海君田無疆及時出手了。他上前一步,擋在禦案之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元召,身上氣勢陡然提升。當終于見到這個聞名天下的傳奇人物本尊,就連他也暫時抛卻了胸中的宏圖霸業,現在唯一的念頭,竟然是要與他真正的較量一番!
見師尊出面,一直劍不離手的吾丘壽王大喜。他深深地知道元召的厲害,已經派人去含元殿外調集忠心于他們的羽林軍,命令他們包圍殿門,一旦見勢不妙,就不惜一切代價沖進來支援。不過,既然東海尊者出手了,他又禁不住信心大增,雖然孰強孰弱尚未可知,但元召想要睥睨朝堂視若無物,卻也是休想!
“東海島上來的田無疆?”
元召看了一眼這位飄飄然有神仙之态的世外高人,嘴角有莫名的笑意。
田無疆雖然對元召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曆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在意。他把手中的金絲拂塵輕揚,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态。
“元召,你既然僥幸未死,去隐姓埋名的活着不好嗎?以你的本事,帶着你的家人尋一處世外之地,逍遙餘生,豈不快哉!又何必自讨苦吃,來這紅塵世間再曆劫難呢?”
元召呵呵一笑說道:“田無疆,想你們的祖先也是春秋霸主,齊國後裔。田氏餘脈既然逃亡到海外孤島,就應該忘記恩仇,消弭野心,好好的過平凡日子。你說你,無端端的又心生什麽野望……可惜呀,就因爲你的折騰,齊國田氏可真的要亡族滅種了!”
田無疆臉色一沉:“元召,你威脅我?”
元召卻依然是不動聲色的模樣說道:“不是威脅,而是事實。”
田無疆提高了聲音:“此話怎講?!”
元召漠然說道:“我的意思還不夠明白嗎?你待會兒死了之後,田氏一族在世間就不複存在了……哦,當然,在此之前你應該知道的是,爲你效命的那些武士早已經喂了東海的鲨魚。至于那座島上的所有田氏後人,也都死了,他們和田橫的墓碑一起,焚于大火,灰飛煙滅。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你所招緻,卻怨不得别人。”
“元召!好狠毒的手段……我要把你碎屍萬斷!”
風雷起,殺聲疾,生死較量,片刻而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