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民衆,在這個秋天,以目瞪口呆的方式,見證了一幕幕精彩紛呈的曆史大劇。
自從長樂侯元召首先開殺戒,在朱雀門外當衆誅殺宮中仙師以後。公布罪狀,明正典刑,便成了身在長安的人司空見慣之事。
第一批被殺的朝廷臣子,共計十人。在司隸校尉府和繡衣衛的共同查辦之下,很快就查明了這些人所犯的罪狀。事實清楚,不容抵賴。朝廷以公告的形式張貼在長安城内各處,一時間觀者如潮,民意洶湧。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誰能想得到,在盛世繁榮的表面之下,竟然有些蛀蟲如此大膽,利用職權之便,聚斂了山海般的财富!
種種奢侈貪婪,令人痛恨。
而且随着調查的深入,背後的真相更加令人吃驚。當司隸校尉終軍帶着厚厚的資料來到元召面前,把其中盤根錯節的秘密關系揭開時,元召平靜的看完,卻并沒有他預想中的憤怒。
“元侯,這隻是冰山一角,如果繼續追查的話,能夠清白無瑕之人,恐怕少之又少……如此,真的會發生一場震動天下的官場地震了……!”
終軍看着元召的臉色,他之所以前來,隻是想要他的一個态度。如果元召決心要追查到底,他也絕對不會膽怯退步。稍後,終軍看到,元召把那些關系到無數人身家性命的秘密随手放到案上,淡淡的笑了起來。
“這樣的情況是必然的,無需大驚小怪。在任何朝代,吏治之難,都是一個頑固的難題。即便是再英明神武的君王,處理起這個問題來,都是有些棘手的。”
“可是,如果放任不管,如此下去,豈不是越爛越深……?”
終軍語氣中充滿憂慮。這個自少年時就豪情萬丈的人,自從身擔重任以來,無時無刻不以天下爲己任,勇于擔當,從不氣餒。他了解的内情越深,就越感到觸目驚心。難道犧牲無數大漢将士所換來今天的大好局面,就任憑蠢蠢欲動的蛀蟲們開始肆無忌憚蠶食王朝脂膏嗎!
“當然不能放任不管。但隻依靠懲治和殺人,卻很難達到良好的結果。要知道,人的貪欲是無窮的。當權力握在手中的時候,無數外在的誘惑,極少有人能夠拒絕。并且随着國家發展的越來越繁盛,身爲官吏者,所面臨的考驗也将會越來越多。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僅僅隻依靠自律或者是道德的約束,是遠遠不夠的。就算是嚴苛的律法,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那到底要怎麽做才合适啊……元侯,心中可有良策?”
迎着終軍熱切的目光,元召點了點頭。他的心中從很久之前就有了一個想法。偉大的時代,需要注意的重中之重,已經不是外患,而是内憂!對待身邊這些志同道合的同行者,他不會有絲毫的隐瞞。
“終軍兄,要保持吏治的清明,其實很簡單。我們首先需要構建一個良好的用人機制,做到人盡其才,擇優而用。然後再建立一個完善的保障體系 ,解除掉所有身爲王朝官吏者的後顧之憂……隻要能夠做好這兩點,國家的良好局面,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終軍自幼聰慧,有神童之名。加之後來遊學天下,所見所聞增長視野,可以說是同時代人中的佼佼者了。然而,聽了元召的話,就連他也禁不住一頭霧水。剛要詳細的詢問,元召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簡單點說吧,就是要所有有志之士,能夠有通達的渠道去施展自己的才華。而且,隻要他們能夠盡心盡力的去履行自己的職責,爲這個國家和天下蒼生真正的擔當責任,那麽不論是誰,都會得到應得的榮譽和可以保障他們緻仕後的優渥生活,我這樣說,終軍兄明白了沒有呢?呵呵!”
終軍眼中放出光亮來。他終于聽懂了元召想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好!如果真的能夠這樣,上通下達,進退有據……果然是古往今來最好的用人之策了!元侯高論,令人茅塞頓開,佩服之極!”
“這不是我的發明,隻是從他處借用而已……呵呵!”
終軍對于元召的這句謙遜之詞,自然是裝作無視。元召的心中有萬千錦繡,他們所有人一直都深深信服。如果有一天,這位年輕侯爺說能夠飛上天去摘星攬月,恐怕都有可能啊!
不過,想到即将到來的一些殘酷之事,終軍收斂了笑容。
“元侯,恐怕在開始實行你胸中所謀劃的那些好制度之前,從朝堂開始,一直到天下郡縣,都應該開展一次徹底清查了吧?”
“不錯!很有必要。隻有把這片天地徹底打掃幹淨,我們才能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曠世新局。終軍兄不用擔心,這件事……公孫丞相已經在開始做了。”
氣宇軒昂的司隸校尉了然于胸。他不再多問,自己已經把許許多多黑暗中的秘密交到了元召手中,他要如何去運用,想必會有一番精彩之處吧。
朱雀門外廣場方向有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傳來。兩人并肩而立,看着這秋日長安景色,胸中之志,絢爛斑駁。
繼上一次殺人之後,又有一批朝廷官員被明正典刑。而這一次,被綁赴刑場斬首的,赫然就有禦史大夫張湯和廷尉韋吉在列。
張湯善于弄權勾陷,他的罪名很多。最後以謀逆大罪定爲斬刑。不過有些幸運的是,他的家族免除了株連。據說是因爲此人并不貪财,家中并沒有多少不應得的财富。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他的誅殺判決,是經過尚在休養中的皇帝陛下親自允準的。
張湯恐怕到死都沒有明白,皇帝爲什麽沒有保住他。當在萬千民衆矚目之下,他回頭看了看面色慘白的一衆昔日同僚,又擡起頭來觀望了一會兒長安城上空透露出的峥嵘之氣。這位身居高位大半生的朝廷高官長長歎息一聲,留下了最後一句含恨的疑問。
“元召,這個無限帝國的未來主宰者,會是你嗎?”
刀頭斬落,血染鬧市。一切計謀算計就此成空……。
未央宮皇帝居寝處,劉徹斜倚在床榻上平靜地看着窗外的斑斓秋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一句話了。
太醫們給他按時服用元召所配制的療藥,終于漸漸控制住了他體内蠱毒的發作。但他的身體終究受到了很大損傷,将養了這些日子,還是有些行動不便。想要恢複到從前那樣的身體狀況,恐怕已經很困難。
除了親随的侍衛、太監、總管之外,一直侍奉在身邊聽令的就隻有寵臣董宴。也隻有他,能夠自由的出入未央宮而不受到限制。當然,太子劉琚每天會過來請安。而且會向自己的父皇禀報當天朝廷和天下郡縣所發生的事。
随着病情的好轉,皇帝雖然平息了怒火,沒有再像前幾次那樣歇斯底裏的發作,但他的态度變得很冷淡。不管是太子還是皇後過來,他都從來沒有露出過笑容。
“今天殺的是誰?”
像是從高天傳來,話語很冰冷。雖然秋天還沒有過去,冬天到來還早,但所有在宮殿中的人,還是感到了深深的寒意,許多人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回陛下的話,今日午時,朱雀門外誅殺禦史大夫張湯以下十六位朝廷罪臣……。”
董宴連忙走到跟前,一邊低語回話,一邊把皇帝掀開的絨毯又給他蓋住雙腿。天氣終究是有些涼了起來,皇帝未曾痊愈的身體,恐怕經不住涼意的侵襲。
皇帝劉徹卻似乎有些煩躁起來,一把又掀開了。他非常的痛恨自己這雙腿,爲什麽不能像從前那樣跨馬彎弓馳騁行獵了。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現在就爬起來,拔出天子劍,去好好的教訓教訓外面的那些逆臣賊子。
“陛下……制怒啊!元侯說過,想要康複的快……。”
“你閉嘴!不許在朕面前提他的名字,難道忘了嗎?哼!”
董宴連忙低下頭,不敢再接着說下去。雖然心中的情緒有些複雜,但在現在這個時候的皇帝面前,他是不敢有絲毫表露的。一些委婉勸說的話,更是不敢說出口了。
宮殿内外的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誰都知道,昨日太子和元召以及丞相公孫弘入宮,向皇帝禀報了許多事情。最後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皇帝陛下竟然沒有對要處死的任何人有寬恕之意。他親口同意了那份包括禦史大夫張湯、廷尉韋吉在内的斬立決名單。
“董宴,朕讓你去做的那件事,你辦的怎麽樣了?”
稍微沉默過後,皇帝轉過頭盯着董宴的眼睛似乎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這位年輕寵臣心中一驚,他知道,皇帝陛下終究還是不會放下那個念頭的。
“陛下,臣已經與他見過面了……。”
“嗯,那就好。他曾經是你的人……又蒙受皇恩,如果知道進退,在關鍵時刻立下大功,朕一定不吝重賞,封侯賜爵,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