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喝完第三壇酒的時候,名叫朱安世的男子終于擦幹了身上的血迹。他雖然清醒的知道,昨夜犯下的滔天殺戮,想要對不共戴天的仇人元召造成什麽緻命的影響,可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他還是甯願相信别人對他說過的話。
“隻管去做就好了,到時候自然會有人瞅準機會從中推波助瀾的……!”
以意味深長的語氣告訴他這句話的人,身份很特殊。朱安世從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九州隐門這些背後的關系,隻是直接跟他聯系,還是第一次。
九州隐門的未來命運,他現在已經并不關心。那人透露出來的信息,他也沒有興趣派人傳送回去預警。長安城已經徹底封閉,府衙的人,大漢廷尉府的人,各有司,還有九門兵馬在全城大索,捉拿兇手。
朱安世就算是深藏在此,也已經感覺到了外面的風聲鶴唳。不過他并不擔心,他帶領着手下人藏身的地方,絕對安全。可能任何人都不會想到,更不可能有人會搜尋到這裏來的。
隻是自己做下這等禍事之後,他們那些人要如何運作,才能夠把元召牽扯在内呢?
朱安世想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半天了,可是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什麽道理來。後來索性抛開一邊,不再去想,隻是飲酒。這世間的烈酒,也許是除了仇人鮮血之外,最讓他迷戀的東西了。
昨夜親自動手,手刃西域兩王,屠殺數十貴族随從,順手搶得一些金珠寶貝。這也是他這些年來帶領手下兄弟所做過的最大一樁事。
不管能不能對元召造成傷害,這等必然會轟動天下的重大事件,已經足以讓他感到自豪。男兒當世,本自橫行,方才算是沒有辜負這一身的本事。
世事多變,生命難測。藏身在這處隐秘場所的朱安世自然不會知道,他即将等來的命運,是如何的無常。
奉皇帝诏令,長安九門關閉,全城大索,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臣民們都已經知道關于發生在西域貴賓駐地的事件,雖然事不關己,但在這麽緊張的氣氛下,還是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沉重。
大漢廷尉府的力量,絕對不容小觑。尤其是這次,但一些勢力的背後支持下,迅速行動起來後,很快就取得了重大進展。
日色平西時分,廷尉府大獄的一處秘密關押處,已經被帶到這兒兩個時辰的男子漸漸蘇醒過來,試着活動了一下四肢,這才發現,全身在一根粗木柱子上,被綁得緊緊的,絲毫動彈不得。
中午遭受抓捕的時候,趙遠進行了激烈的反抗。不過,猝不及防之間,他還是失手被擒了。曾經年少時,他也是刀鋒俠烈的人,隻不過這麽多年過去,在長樂塬上爲元召暗中做事,歲月消磨,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了。
趙遠甩了甩唯一可以活動的脖子,把遮住眼睛視線的頭發甩開,掃視了一遍四周的環境。大約在心中明白了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他的身上有幾處傷,雖然不足以緻命,但也流血不止,染透了衣衫。不過現在卻顧不上這些,他吐出了嘴角的血沫,深吸一口氣,平靜下劇烈的心情,開始仔細的回想當時的一幕。
趙遠是在出門的時候,遭受突襲的。這幾天爲了元召的事,他把手下的力量都分散開,在長安城中随時打探消息,然後彙報給身在明月樓的主父偃知道,以便于讓他拿主意。
侯爺雖然身陷囹圄,但在主父偃仔細分析過後,告訴他們大家,暫時并不會有什麽危險。皇帝沒有當場做出更嚴厲的處罰,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态度。也許假以時日,事情就會有轉機。
雖然如此說,卻沒有人能真正放心。畢竟這次不同往日,牽扯到宮中的勢力争鬥,非同小可。皇帝的心思,在這一方面最難以預測。如果萬一自家侯爺有任何的危險,趙遠已經暗中吩咐了大家,到時候就算是甯願冒着謀逆作亂的大罪,也要拼盡全力不計生死的把侯爺解救出來!
這麽多年培養起來的消息渠道,還是很管用的。在長安城裏發生的任何風吹草動,基本上都能立刻被搜集到手中,然後做出最快的反應。
隻不過,趙遠卻沒有想到,他的行蹤早就被人盯上了。而且在他絕對沒有想到的情況下,突然發難。
趙遠雖然也有些武藝在身,但在一群不知道什麽身份的高手圍攻下,根本就沒有抵抗的餘地。甚至連拔刀拼命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打傷昏迷後帶到這裏來了。
雖然那些人最初亮明的身份是廷尉府,趙遠卻不相信。他雖然不是頂尖兒高手,但眼光還是有的。而且,當時隐約之中,他似乎發現其中有熟悉的面孔閃過……。
趙遠想不明白,對方如此大動幹戈的把他秘密抓到這裏來,究竟會有什麽目的?不過,這個疑惑并不用他多想太久,外面腳步聲響起時,門口負責看護的十幾個人一起躬身行禮,随後有人在手下簇擁中走了進來。
雖然太陽還沒有落山,但這牢獄之中卻已經有些昏暗。有燈籠的光亮閃動,趙遠擡頭看時,隻見在一幫大漢的身前,有人正用陰恻恻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他。
“呵呵,就是這個人嗎?沒有弄錯吧……你們是說,他就是暗中替元召打探各種消息的親信人物?”
見被綁着的男子外表普通,并沒有什麽獨特的地方,而且受傷之後,顯得很是頹廢。來人有些不太相信,這會是那傳說中長樂塬情報系統的領頭人。
旁邊有人随後低聲說了幾句什麽,目光陰狠的當先者點了點頭。這會兒趙遠看清楚了,說完話後退後一步的面孔,就是在明月樓後面街巷間指揮捉拿自己的人。他曾經在元召身邊有過一面之緣。那人據說是西鳳衛的頭目,名字叫做鳳九。
趙遠是條直爽的漢子。然而即便他再直爽,在聯想到鳳九的身份時,他還是心中一沉,一種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而接下來聽到的問話,更是讓他大吃一驚,頓感不妙。
“趙遠,好好聽仔細了,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們大人,大漢廷尉也!有他老人家來親自問話,你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所以,你要好好的回答。你的底細我們都已了解清楚,隻要回話的态度讓我們大人滿意,那麽你的性命自然無恙。否則的話,哼哼……!”
旁邊一個文吏模樣的人,看了看廷尉韋吉的臉色,然後走到趙遠面前,神态嚴肅的開始說話。而韋吉則目不轉睛的盯着囚犯,心中所想,無人得知。
趙遠一聲不吭,重新低下頭,連擡眼看都不看。有些散亂的頭發,重新遮蓋了他尚帶着血迹的臉,也掩飾了他臉上漸漸開始出現的桀骜與鄙視。
“好了、好了,不用說這些廢話了,不過是一個小人物而已。哼!本官來問你,昨夜襲擊西域貴賓的事,可是你們長樂塬的人去做的?從實招來,免得受皮肉之苦!”
大漢廷尉韋吉帶着傲慢的神情一開口,毫不客氣直指最終目的。在這處秘密牢房裏的都沒有外人,除了奉命來協助的鳳九之外,都是他的心腹爪牙,他也就懶得那些廢話。
即便是早就猜到對方不會有什麽好事,可是聽到這樣的誣陷,趙遠的心中還是升騰起無限的怒火。他蓦然昂起頭顱,眼中有光芒突現。
“絕無此事……你們,簡直是胡說八道!”
看到他是這種态度,那廷尉府長史臉現怒色,他一揮手,正要命令幾個手下上去先好好的教訓一頓。韋吉冷哼一聲,衆人連忙止步。
“實話告訴你吧!既然到了這裏,你不承認也沒有什麽用。不要說是你這樣的人了,就算是那些威風赫赫的大人物,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聽說你已經跟了元召很多年了,對于他的一些隐秘私事想來比誰都清楚……我這麽說,你明白把你抓到這裏的目的了吧?”
韋吉提起元召的名字時,刻骨仇恨在臉上一閃而過,那種怨毒的氣息,就連在他旁邊的鳳九也不由自主地悄悄退後了一步。
“我家侯爺向來光明正大,爲國爲民,瀝盡心智,從來沒有什麽隐秘私事!如果你們這些卑鄙小人想要在這方面做什麽不可見人的勾當,休想得逞!”
四十不惑的趙遠,終于明白這些人的最終目的是元召而不是自己。他努力的挺起被緊緊束縛的胸膛,正氣凜然,不容侵犯。
曾幾何時,在長安城外的大雨中,那個剛剛來到這裏的孩童,跟着他們的馬車回到梵雪樓。從那時候開始,名叫元召的那孩子便一直稱呼他爲叔叔。後來,不管其身份變得如何貴重,這種情懷從未改變。
赤子之心若此……無他,唯有以命相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