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隐門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根系龐大錯綜複雜,手中當然不止這些力量。而他們的宗旨,也已經從當初與朝廷的勢不兩立,欲弑劉皇天子,變成了在這個前提下,與朝廷中的某些勢力互相勾連依存生長。
因爲有了許多暗中的扶持,長老們通脹的野望便如同野草般生長,很多時候,這股龐大的勢力行事起來變得肆無忌憚,對于時局的分析,便也有些想當然而了。
就如同這次潛入長安的行動。在九州隐門智謀者們的策劃分析中,想要對付大敵元召,這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功高難賞,必折損傷!這是從前面的無數例子中吸取的經驗。而當前大漢王朝最璀璨的明珠元召,就面臨着這樣的局面。
如果這個人夠聰明,這次從草原回來之後能夠卑躬屈膝主動韬光養晦,還可能會有一線生機。但如果他自以爲功大,繼續身居高位我行我素的話,那麽死期不遠矣!
無論如何,不管怎麽說,九州隐門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報一箭之仇,趁機火上澆油一把,對于元召即将面臨的處境,将會是推波助瀾的。就是因爲這樣的胸有成竹,所以他們才派出被期于衆望的朱安世,帶領着精挑細選的精銳,來長安見機行事。
直搗元召老巢,把長樂塬毀于一旦。隻要完成這個目标,那麽即便是元召不久之後歸來,他面臨的朝堂危機已經自顧不暇,又哪裏還有力量來尋九州隐門報複呢?
九州隐門隻需要在随後的朝堂絞殺中暗地再出一把力,協助某些勢力把元召徹底的扳倒。那麽在往後的歲月裏,他們将會壯大到不可複制的地步。到了那樣的時候,在朝堂和宮中力量的扶持下,又會是怎樣波瀾壯闊的局面呢!
人的野心總是無限大。但在許多時候,往往會有一些人的所作所爲超出他們的想象。等到一切較量真正開始的時候,才會驚覺,原先的萬全之策,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
美夢在将要成真的時候被打破,也許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朱安世不願意相信,就在他和瘋狂的殺戮者們即将攻入駐軍大營,把裏面的人全部殺光的時候,有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戰馬騎兵,就這樣出現在了火光和月色中。
最先發現異常的,并不是激烈厮殺的大營高地這邊,而是相距不遠的長安學院。
在學院中的長安子弟,并不缺少熱血男兒。聞訊被聚集起來的許多人有好幾次想要組織起來,沖出去支援正處于危險境地的大營那邊。不過,他們的請求,都被表情嚴厲的董仲舒喝止住了。
對于這位天下儒學宗師級人物的學院大祭酒,他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敢不聽。更何況在這樣的情勢下,如果沖出去的結果,大多很可能會死的!
董仲舒在一衆博學鴻儒的簇擁中,站在藏書樓最頂端,看着好幾處所起的火光越燒越旺,他的眉頭皺的緊緊的。
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在元召已經達到如此地位的今天,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這背後牽扯到的東西,複雜而深遠,他越想越覺得心情沉重。
對于主張以“仁孝”思想來治理天下、教誨萬民的董仲舒來說,沒有人比他更珍惜今天長安學院的平靜生活。作爲培養英才的搖籃,在這裏,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大漢帝國的未來。
可是今夜的這場動亂,不管造成怎樣的後果,在很大程度上很有可能會改變目前的良好局面。如果他曾經爲之憧憬的一些目标就此被打斷進程的話,那麽他不知道自己斷然改變治學理念這幾年來的努力,還有什麽意義!
遠處的蒼穹,在火光升騰中顯得鐵青烏黑,終南山上怒濤陣陣,好像渭河水也發出了風卷雲疾的響聲。董仲舒有片刻的愣神,他以爲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覺。等到努力睜大眼睛,極目遠眺那個方向時,他的臉上開始出現震驚的神色。
“那是什麽?……你們……誰能看清楚?!”
年近七旬的老人雖然精力依舊旺盛,但他的眼力明顯不行了。董仲舒一邊使勁的揉着眼睛,一邊大聲焦急的喝問身邊的人。
“……是戰馬、戰馬騎兵隊伍……大祭酒!從渭河碼頭的方向來了一支騎兵!”
年輕人的眼力好,幾個人同時大聲叫喊了起來。他們的叫聲驚動了下面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幾百人都伸長了脖子看着站在高處的學院博士和教授們,一時半會兒沒有聽清楚他們發現了什麽奇怪的事。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顧得上解釋了。當幾百騎戰馬在奔馳中形成的鐵蹄踐踏雷聲開始傳入耳中時,所有人仿佛意識到了什麽,整個長安學院的廣場上變得鴉雀無聲。
“是騎兵……而且是赤火軍将士的馬蹄聲……!”
有人喃喃低語。聲音中聽不出包含着怎樣的情緒。是興奮?欣慰?還是悲憫……?沒有人能說得清。
人群之中,名叫辛慶忌的年輕人臉色變得煞白,他悄悄的縮了縮身子,心中砰砰跳着不禁暗自慶幸。午後稍早些時候,要不是自己不憤于韋豐那幾個人的冷嘲熱諷,也一定早跟着他們去長安了。自從長樂塬上開始動亂,他就猜到一定是那幫人從中搞了鬼,隻是不動聲色的辛慶忌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來而已。
然後現在,當幾年來在隔壁大營中已經聽習慣了的那些戰馬鐵蹄忽然又出現在耳中時,感覺已經不再是令人振奮和親切,而是深深的顫栗……。
圍攻大營的江湖刀客們也終于聽到了馬蹄踏響大地的聲音。此時此刻,滿身是傷的崔弘已經被逼退到了大營外側粗大的木栅欄邊,而幾十個彪悍的家夥用刀從另一邊砍開了一個缺口,洶湧而入,與舉刀殺過來的元九一幹人展開了最後的較量。
朱安世正要舉步向前,忽然一種危險的預警襲上心頭,重重的馬蹄好像一下子就踏在了他的胸口。急忙回頭閃目觀看時,有慘叫聲開始從不遠處傳來。然後,他就看到了高大的戰馬身影。
也許是因爲忽然受到的驚吓,在某種心理作用下,許多人同時回過頭時,恐懼的目光中看到的那些戰馬和馬上的騎士格外的高大。在黑夜中,火光閃亮他們的身姿,如同從黑暗中殺出的魔神,就那樣以排山倒海之勢沖殺了過來。
朱安世的腦袋感覺嗡的一聲,漲大了好幾分。這是從哪裏來的騎兵?!怎麽此前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難道是從天而降的?
然而,事實已經容不得他多想。幾次經曆過生死的朱安世,對于緻命的危險具有着最清晰的判斷。在看到這些騎兵洶湧而來鋒芒的一刹那,他馬上就知道,今夜之事已不可爲!而且,生死攸關,九州隐門在這裏所有人的命運恐怕都不太妙了!
當機立斷的行動領導者,沒有絲毫的猶豫,烏刀隐去光芒,伏身滾入旁邊的長草中,幾個起伏之間,已經遠遠的逃了開去……他要去安全的地方,好好的看一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然後再決定去留。
朱安世的敏捷行動,最終又一次挽救了他的性命。并不需要太久時間後,他就将會無比慶幸自己的正确判斷。因爲接下來發生的事,将會讓他肝膽皆裂,再也難以忘記!
五百騎兵的力量,放在千軍萬馬厮殺的戰場上,也許作用并不大。不過,如果在長樂塬這片土地上,已經足以掌控全局了。而且,統領他們的,是曾經令整個西域都畏伏在馬蹄下,就連匈奴大單于羿稚邪都爲之所擒的常勝将軍、冠軍侯霍去病呢!
以霍去病親自帶領的五百赤火軍,來絞殺突襲長樂塬的近千江湖客,這不知道是他們的幸運還是不幸……!
如果用殺雞焉用宰牛刀這句話形容,好像是很恰當。不過,霍去病不用刀,而是赤火劍!赤火出鞘,燎天避月,那樣的光華即便是在這黑夜中,也無法掩蓋。
追随元召溯江而來的霍去病,自從傷好之後,就沒有再上過戰場。當重新跨上龍馬,眼中所見昔日熟悉的草木家園都被大火糟蹋的不成樣子,心中的無盡殺意便重新凝聚到了赤火劍的紅芒中。
腳下的一草一木山陵水澤,對于披着滿身征塵歸來的赤火軍戰士們來說,閉着眼睛都清清楚楚。不用霍去病特别分派作戰任務,在縱馬飛馳中,早已經簡單的自主列成了陣型。當抽出戰刀開始殺戮的時候,每個人心中湧起的也隻有一個念頭。
“侯爺在船頭看着呢!赤火軍出擊,如果放跑了一個敵人逃出長樂塬,那都是莫大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