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生命就此泯滅,愛恨情仇葬于黃土,如同滾落在草尖上的露珠,和光同塵,無聲無息……但與此同時,也有更多的仇恨被許多僥幸沒有死去的人牢牢刻在心底,蝕骨銘心,發下毒誓,不敢或忘!
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在他的前半生,也算是心高氣傲被期以衆望的人物了。在那個神秘組織九州隐門之中,他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是未來繼續領導這股力量的骨幹。
然而後來,突遭大變。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分布在長安附近屬于朱家領導的所有力量被徹底鏟除,他的父親也死在那個烈火之夜。
在這世間,原來終究有超出認知範疇之内的厲害人物存在。這是從那一刻開始,朱安世清醒認識到的現實。
不過仇人元召雖然厲害,他卻從來沒有放棄心中的仇恨。因爲有人在他灰心失望的時候,曾經教導過他,這世間想要成事,最厲害的手段并不是武功,而是因勢利導,借助于龐大的勢力成就自己想要達到的目标。
元召就算是再厲害又怎麽樣呢?他在被天下人傳頌的同時,樹立的敵人卻太多了,不管是朝野内外明面兒上還是暗地裏的,幾乎是多到不可勝數。如此,就足夠了!
九州隐門從來就不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組織。在不爲人所知的背後,許多蛛絲纏繞般的暗中關系,給這股力量的發展和滲透,提供了極大的方便。與此同時,他們便也成爲許多人借助的工具,用來達成自己的野心或者是目的。這般的相互依存,由來已久,雖然未央宮一直以來嚴加打擊,卻不曾徹底杜絕過。
這次朱安世身負使命,率領着關漢兩道近千江湖人士大舉進入長安附近潛伏,就是爲了等待時機,策應長安某些勢力的發動。
他隐隐有種預感,這一次再回長安,他一定會報仇雪恨的!
長樂侯元召的光芒太耀眼了。在受到天下很多人仰望的同時,卻很少有人會意識到,這種光芒在某一些方面不僅已經遠遠的壓過了朝中王公大臣們,令人難以比肩。甚至就連含元殿金阙之前的皇權色彩,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功高震主,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是大忌!尤其是在本朝,能夠做到這個地步的天縱之才,好像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真是可笑,元召那小兒還不自知,難道他沒有想過,現在他做出的功業,已經不輸于大漢百年以來那幾位英才名将了嗎?
反正不管元召有沒有想過,已經有人替他想過了。朱安世每當想起那幾位世外高人般的人物曾經的分析,他的臉上便冷笑不止。
元召小兒!知道有開國之功的韓信、彭越、鯨布之輩是怎麽死的嗎?知道平定七國叛亂挽大廈于将傾的周亞夫是什麽下場嗎?功勞太大,封無可封,皇帝的最後封賞,就隻能是賜死了!
說起來像是諷刺的笑話,然而這就是無比的真實。飛鳥盡,良弓藏。走獸亡,獵狗烹……難道會有例外嗎?
元召以全面策劃之功,開通西域,歸服諸王,然後轉戰西北,調度赤火、黑鷹二軍大敗匈奴,誅殺單于,逼迫其殘餘勢力節節敗退,直到現在把他們阻斷在漠北一帶,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把匈奴這個百年以來的心腹大患徹底消滅了。
如果再加上先前幾年謀劃平定東南越、西南夷和收服高麗四郡的功勞,那麽顯而易見,也許在不久之後,大漢王朝就真正的實現了四面邊境諸國望風而拜,無不凜然遵從王命的局面。
這固然是國家的勝利和王朝的榮耀。但與此同時,在這其中做出最大貢獻的那個年輕人,他的未來之路,就真的非常難以預測了。如此的功績,已經足以比肩開國和平叛的功勞。元召已經是頂着雙侯爵的人,實封食邑兩萬多戶,再往上……可是有高祖皇帝立下“非劉氏不王”的盟誓在先,既然不能封王,那麽……會離着賜死不遠了嗎?
“匈奴覆滅、四境歸附之日,便是未央宮開始收回權力對元召打擊之時!”
這個論斷,并不是朱安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來自于世外高人的指點。九州隐門的長老們經過詳細的商議,認爲非常正确。所以這次才放心大膽的調集了幾乎是關漢道所有的上千精銳,奔赴長安來,想要利用這次機會,見機行事,除掉忌憚已久的心腹大患。
這樣的行動,可謂是規模巨大,算得上是孤注一擲風險極大。但熟知内情的人,卻都不認爲這是魯莽。因爲最大的保障,來自于長安城内。有好幾股勢力組成的力量,已經做好了對元召展開打擊的計劃,現在正是借助江湖力量的時候,所以雙方一拍即合,信心十足。
高高在上的天意雖然難測,但也好猜!因爲深宮之中,自然有人會希望把那個與建章宮關系親密的年輕侯爺置于死地。權力的無情,與國家安危無關,與天下黎民的福祉無關,隻關乎野望與貪念……世間就是如此殘酷。
就在這風潮即将到來的前夕,受命全面指揮這次長安行動的朱安世,終于做出了率先一步行動的決定。這樣的契機,便是來自于下午時分接到的某個求助。
以韋豐爲首的一幫官宦子弟在長安學院受到了侮辱和毆打,心懷憤怒的他們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于是,最近有過幾次接觸的九州隐門中人,通過秘密的渠道,不久之後便見到了他們的身影。
聽完他們的訴說後,隐身在長安秘密據點的朱安世很快就意識到,這也許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打擊元召的勢力,就從現在開始吧!
而多少了解一點這些江湖人力量的韋豐公子一幫人,則是大喜過望。他們沒有想到,對方這麽痛快就答應了要求。這就好辦的多了,隻要他們肯出手,哪怕是派出幾十個人去,陸浚那小子就算是加上李陵、季迦,三個少年人怎麽會是對手呢?
到時候自己這些人隐身在背後,看情勢再決定是否對他們痛下殺手。如果肯磕頭求饒從此以後服服貼貼,也許會饒得他們性命,如果那三個小子不識擡舉敢繼續嘴硬,那就别怪心狠了。在這地方殺了他們,推不知情,就算是李家和季家有些勢力,那又怎麽樣!
隻是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朱安世臉上狠辣的笑意中帶着鄙夷的色彩,這些富貴子弟們可能還從來沒有見識過到底什麽是殘酷,那麽今天夜裏,就讓他們好好的見識一下吧!但願沒有人會吓尿了褲子。
就是在這樣的情勢下,已經身在長安學院待了兩年多時間的韋豐衆人,換上普通衣衫混雜在這些江湖人物當中,來到了終南山北側的樹林裏。他們的心情極其興奮,想到不久之後,當陸浚那三個小子來到的時候,馬上面臨的将會是一種極其悲慘的局面,便不由得摩拳擦掌,連身上的傷也不覺得疼了。
不過片刻之後,身後有人悄悄的拽了拽爲首的韋豐衣襟,以目示意他往四周看看。韋公子漫不經心的擡眼打量了一圈,不由得心中一驚,臉上的得意凝滞。卻隻見樹林之中影影瞳瞳,刀光閃映着月光,正不知道來了多少人。
且不說這些随着來看熱鬧的公子們心中的吃驚和暗自猜疑。事到如今,朱安世已經沒有心情去對他們這些人解釋什麽了。刀已出鞘,隻待厮殺!
長樂塬上的力量,早已經通過長安城内的關系探聽明白,現在卻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時候。原先駐紮在長樂塬東邊大營的赤火軍餘部也已經開赴草原戰場,而且最主要的是,元召現在還遠在塞外。隻不過剩餘一些普通的護衛和生活在這邊的民衆,在上千刀劍齊全的江湖高手面前,這樣的力量可謂不堪一擊!
朱安世傳下号令,命令分頭行動的幾部分人,一定要牢記自己的進攻目标。此行的目的不是爲了多殺傷人,而是在最短的時間内,把那些重要場所都毀之一炬。爲此,他們在從長安來之前,是做了充分準備的。
根據熟悉長樂塬上分布的人提供的準确情報,朱安世首先選定的進攻目标,是渭河北岸碼頭附近的倉庫,那裏面據說堆放儲存着南北兩地流通客商的大批貨物,甚至連西域東胡人都在此轉運貨物去長安。其價值可想而知。如果放一把火,把這成片的原木結構倉庫群連同裏面的貨物都給燒了的話,元召和長樂塬勢必會爲此付出極大代價的。
而其餘選定的幾個目标,分别是劍湖船塢、茶酒作坊……以及另外的幾處屬于長樂塬封地内的重要庫府所在。行動時間就選在定更天以後。
高高的樹冠陰影裏,聽清了這些不速之客全部企圖的三個少年,早已面面相觑,驚駭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