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或者說是一種執念。普通人有普通人追逐的東西,金錢、權位、美人等不一而足。帝王将相們向往的當然就是無上的權柄,一呼而天下應,号令到處莫敢不從。
而大德聖賢們想要的東西,似乎要更加難得一些,那就是“名”。在他們眼裏世界,已經超越了世俗物質的享受,唯有不朽的盛名和留給這世間教化人本性的東西,才是終極追求。
被西域、匈奴人習慣稱之爲“大漠神”的墨雲白,他心中看重的,其實并不是已經出神入化的武學修爲,而是修心求知!
當年秦末戰亂,身爲墨家旁支後人,他的家族曆經一路磨難,輾轉來到西域與草原的交界處定居,至今已有百年。
天資聰穎的少年,在修習武藝的同時,從未放棄對中原諸子百家學說的喜愛,源自家族傳承的深厚底蘊,培養出的自然是卓越不凡。
在他二十八歲的時候,面如冠玉,不染黃沙,已經是名動草原沙漠,成爲這片地域最傑出的人物。後來機緣巧合,受領“飛火”傳承,随着追随者和弟子們的逐漸增多,被尊稱爲“大漠神”,更是成爲匈奴王庭的守護者。
這麽多年過去,他的名聲在西域、草原廣爲流傳,雖然近些年已經很少出現在世間,但對他信仰有加的,卻大有人在。
“讓墨先生久等了。”
元召随意的拱了拱手,滿面笑容。墨雲白孤身一人在此等候,足以看出他的誠意。墨雲白點了點頭,眼光掠過元召身後之人時,卻又微微的贊歎了一聲。
“天地間的鍾靈毓秀,一人能得之已是三生有幸。卻未曾想,因爲元侯的緣故,你身邊的人盡皆得到其中的福佑,這等造化,古往今來當是罕見!看氣色,想必令高徒的傷勢已經得到很好的治愈,可喜可賀。”
“呵呵!傷已無大礙。還要多謝墨先生的援手之義!”
“不過舉手之勞爾。元侯客氣了!哈哈哈!”
兩人略微叙過幾句,墨雲白用手指了指幾天前殺虎嶺的那處戰場,語氣中帶了許多興衰之歎。
“當日元侯所言,匈奴單于不出月餘必定敗亡。言猶在耳,才剛剛十幾天時間,單于羿稚邪已經落敗成擒,傳首長安。數十萬匈奴騎兵在旦夕之間煙消雲散……這樣的赫赫功績,古往今來,恐怕也少有人及啊!”
他說這話,并不是恭維。戰場形勢變化如此迅速,勝負之機令人難以預測,以這麽多年的閱曆和眼光,才更能看出這背後運籌帷幄之人的可怕之處。
面對着墨雲白臉上的複雜神情,元召仍舊是風輕雲淡,并沒有絲毫的得意。
“這些都是大漢将士們的功績。自古以來邪不壓正,匈奴人素來不事生産,隻知道以掠奪四鄰爲生,這樣的暴力行徑,豈能長久?敗亡隻是早晚的事而已。這世界上沒有一個族群或者是一個國家,能夠隻憑着自己的武力和侵略來維持生存。即便是能夠取得暫時的強盛,也隻不過是昙花一現,等到被滅亡被殘殺的時候,下場恐怕也會更加悲慘!”
元召的語氣漸漸有些嚴厲起來。眼前的這個人,如果要想合作的話,他必須要讓他知道,其所做的一切也隻不過是爲了讓匈奴人能夠活下去,而不是爲了其他目的。
霍去病隻是在後面聽着他們兩個人說話,輕輕的替龍馬梳理着身上的鬃毛,并不去多想什麽。不管任何事師父都能處理的很好,自己的任務隻不過就是上馬沖殺,酣暢淋漓地去戰鬥……等到累了倦了,就回到他的身邊,回到家。這樣的感覺,非常好!
墨雲白沉默半響,輕輕的歎了口氣。他認真的盯着元召的眼睛,實在想象不出,對面的年輕人到底有過怎樣的經曆,才能夠如此的卓越不凡,胸懷天下。
“元侯,你所說的這些,在從前的時候我也曾經反思過。說實話,千年以來,蠻族的勢力依仗着自己的勇猛和彪悍,做下過許多天怒人怨的事,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尤其是近百年匈奴占據草原勢力大漲,不僅把四周的鄰國都侵略了個遍,而且屢次南侵中原,野心也越來越大了。大漢疆域廣闊,人口衆多,不管是人才還是物産底蘊深厚,長期較量下來,又怎麽能讨得了便宜呢!”
見元召在認真的聽着,墨雲白稍微的停頓了下,這是他的心裏話。雖然當初因爲不得已的原因,他接受了“飛火”傳承者的使命,承諾保護匈奴王庭的安全,但後來随着親眼目睹匈奴騎兵所犯下的許多殘暴行徑,他便漸漸地灰心意冷。之所以後來的這些年裏以修煉之名隐居天山,把草原上的事物都交給一衆弟子們打理,與這種心情是有很大關系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匈奴族群畢竟要生存,在草原上惡劣的環境中,除了放牧打獵之外,很少有别的生存之道,沒有人天生就喜歡殺人作惡,然而爲了生活,也隻得被逼無奈了。元侯可曾了解這其中的苦衷?”
“知道啊!世間流傳着一句話,叫做手裏握着錘子,看什麽東西都想砸過去嘛!呵呵。匈奴人長期與野獸爲伍,鍛煉出了堅韌冷血的本性,弓馬騎射之術稱爲天下無雙,以這樣的手段,輕輕松松就可以從别人那裏搶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麽當然就習以爲常,以爲天下事就本該如此。這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元侯見解深刻,正是如此。沒有人願意打仗流血,不過是爲了生存而已。其實在陰山腳下匈奴族群的大後方,那些留守的老弱婦孺,每當單于可汗出兵之際,也是終日提心吊膽,生怕忽然就聽到自家青壯者死亡的消息傳來。對于他們來說,失去了家中的青壯男人,也就意味着離凍餓而死不遠了……草原族群,向來如此。我每每知聞這樣的慘狀,心中實在是悲切,卻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元侯,既然已經穩操勝卷,想必離大局安定已經爲時不遠矣。既然如此,對于草原下一步的計劃,元侯可曾已經有了定論?”
片刻之後,墨雲白終于問到了最關心的問題,這也是他這次專程從天山而來的主要目的。畢竟他肩負“飛火”傳承的職責,以殘暴手段維護王庭統治的單于羿稚邪他可以不管其生死,但整個草原族群的未來命運,終究還是割舍不下的。
元召早已經知道他的來意,當初說服墨雲白放棄單于羿稚邪的時候,曾經給過他承諾,而今當然是到了給他明确指明方向的時候了。
“大漢軍隊已經奔赴漠北,漢匈之間最後的決戰即将展開。匈奴貴族們的殘餘勢力如果不選擇投降的話,下場就隻有死亡,沒有别的路可以走。呵呵!隻有徹底消滅了這些不安定的因素,草原的未來才能夠迅速的安定。這一點,希望墨先生你要明白。”
墨雲白點了點頭。元召這簡單的幾句話裏面,深藏的卻是無盡的殺戮和鮮血。決定匈奴人命運的這最後一戰,又不知道會有多少勇士喪生殒命,卻也無法避免。
“草原、大漠、西域這些地方,應該連爲一體。這些地方生活的人,因爲惡劣環境和諸多其他原因的影響,心性堅定,桀骜不馴十分難以馴服,既然如此,就需要借助外力幫助他們來加以改變。這就需要墨先生你的力量了。”
墨雲白先前的時候,曾經聽元召大略說過其概。不過詳細情況還并不得而知。這時聽他如此說,眼睛一亮,臉上現出笑容,洗耳恭聽。
“墨先生既然熟知中原文化,精通諸子典籍,何不從這其中融會貫通,獨自創立一種教化衆生的道理出來呢?要知道,改造人的身體不如改造人的精神思想,尤其是如匈奴人這樣的族群,要加以約束,就需要讓他們有可以畏懼的信仰才行。隻有讓他們明白什麽是善念,什麽是作惡,才能夠真正的馴服其心,不再擅起刀兵,荼毒周邊友鄰。”
“可是,元侯,這樣的方法雖然可行。但你并沒有解決匈奴人的基本生存問題,他們又怎麽會心甘情願聽别人的解說教化呢?”
墨雲白雖然心中開始有些波瀾橫生,但沒有聽到元召說明白,終究難以釋懷。
“匈奴人的生活,自然會得到保證。這個問題,墨先生敬請放心。大戰之後,草原的創傷需要安撫,而餘丹王子足以堪當此任。草原遼闊,除去大漠黃沙地域之外,水土豐沃的地方也大有所在。匈奴族群可遷徙到這些地方居住,漢家朝廷自然會爲其提供各類農耕織作之術,從此以後,化劍爲犁,讓他們自食其力……。”
年紀比侃侃而談的年輕人長兩倍多的白發老者俯首爲禮,真心誠意的拜伏。前方大道寬闊,聖賢大德之路,餘生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