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年的某些閑暇時光裏,學識淵博的這位儒學大宗師從元召的嘴裏聽到了許多他從未聽說過的知識。這引起了他很深的興趣。
可以窺探星辰日月規律的天文學,可以通曉天下山川形勢的地理學,還有可以計量計算世間萬物把什麽東西都可以量化比較的計數學,各種讓人恍然大悟的物之原理學規律……所有的這些,都讓他有目瞪口呆之感。
董仲舒從來就是一個治學嚴謹的人。他對先秦諸子百家學說曾都有過涉獵,尤其是精通儒家學問。曾經爲了苦心鑽研古之文輯,閉關于家中小樓之上,三年不下樓不窺園,可以稱得上是有世間大毅力者。
自從認識元召,被他從江都王那裏忽悠到長樂塬上來。他原來的心願,也隻不過是想要借着這位想幹大事的長樂侯,向天下人來兜售自己的那一套儒家學說理論而已。既然自己的那一套沒有被皇帝所采納,那麽退而求其次,在這座即将落成的天下最大學院裏來講讀,讓來到這裏學習的将來精英人物都認可儒家精髓,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想法是好的,可是自從他來到這裏後,儒學大宗師心中有些惶恐地發現,自己從前所頂禮膜拜以爲是世間至善學說的儒家言論,也不過是這世間百科中的一家之言而已。
在很多次秉燭夜談的深夜裏,在很多次桃花煮酒竹葉烹茶的激烈争辯過後,他不得不在心中承認,在元召所展現給他的廣博知識海洋裏,自己大半輩子的所知所學,隻不過是滄海一粟。
流傳于中原的先秦各種學說,董仲舒還可以與元召展開辯論,以展現儒家學問對濟世救民的重要性和唯一性。然而,對于元召笑眯眯地搬出那些已經在現實中利國利民的所謂物理數學知識來反駁他的空洞理論,臉紅脖子粗的董仲舒也隻得被他噎的啞口無言,最後氣咻咻的哼一聲,不知道尊重長者!以掩飾自己的失落。
雖然面子上不肯認輸,但實際内心深處已經對那些據元召說是傳自遙遠西方的知識起了很大的興趣。世間學問本來就學無止境,董仲舒雖然已經年紀大了,但他對未知事物的追尋,自有一種執着的精神。就連他最崇敬的儒家創始人孔丘,不是也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嗎!
從西行而返的大船上,卸載下了元召委托大漢使團在西域各國搜集的一切關于文字記載的羊皮卷。元召已經記不清在與大漢的這個同時代裏,西方已經出現了哪些文明。不過這沒有關系,他直接采用了最簡單的手段,先把能找到的有文字記載的東西都運到大漢來就是了。以後的長安學院裏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人手,慢慢的整理就好。
事實證明,他的這個辦法雖然有些漫無目的,但成果顯著。也就是從這次開始,以後無論是出使各國的大漢使團,還是攻城掠地所向無敵的大漢軍隊,他們所到之處,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搜集一切文字典籍,統統地裝船運回大漢長安學院來,經過學院精英們的挑選整理之後,選取最有用的知識傳授給學院裏的學子們。
當若幹年後,天下萬國,無論遠近,皆翹首瞻望東方這座著名的文華荟萃之地的時候,那種中西合璧,融會貫通,開放包容的精神,使長安學院這座大漢精英們的搖籃,成爲了世間最璀璨的明珠。
當然,現在還絕對沒有人會想到那時的盛況。恐怕就連元召自己,最初的夢想也隻是建造一座相當于後世大學的綜合性學府而已。
當盛宴結束,所有人都各自散去的時候。明月挂上半空,春天的風從山中而來,掠過寬闊的渭河,帶着芬芳的氣息。元召居高臨下,看着劍湖船塢中的點點燈火,有微微的失神。身後腳步聲響起時,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誰按耐不住急性子過來了。
“師父!這次無論如何,你也要給我想辦法,我要去……領兵征伐西域!這是小冰兒除了拜師那次,第二次求你的呢……。”
雖然話音的末尾帶了一點兒撒嬌的語氣,這對于經過了鐵血厮殺的骠騎校尉來說,已經有些不習慣。但她還是這樣做了,反正這周圍又沒有别人,在師父面前,從來都可以無所顧忌。
“好!一定達成你的心願。從現在就準備,帶着你那五千健兒去吧,去開創屬于你的天地。”
完全出乎意料啊!本來霍去病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來讓元召幫忙的,還以爲會費些周折呢,她都已經做好了各種死纏硬打的準備,卻沒想到他回答的這麽幹脆。
“師、師父……?”
驚疑不定的語氣中,霍校尉以爲自己聽錯了。她睜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中顯得有些朦胧的那張熟悉臉龐。元召笑了,他終于又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把手放在了肩頭,一如從前歲月中的那些溫馨時刻。
“不用懷疑。你的努力,我一直都看在眼裏。從前之所以不放心你,那是因爲你的性子太急躁了,需要好好的打磨。這四年的時間,你做的很好……冰兒,你的時代來了!記住,一定要做最威風的将軍,打最漂亮的勝仗,要讓霍去病這個名字永遠的刻在祁連山上,刻在西域諸國和匈奴人的心中,讓他們聞風喪膽,不敢直視!……也許就連我也是最後一次叫你冰兒了吧,今夜過後,這世間就隻有冠軍侯了。呵呵!”
能得到元召如此的贊揚和鼓勵,在這些年裏還是第一次。春天的夜晚總是有些柔情,勝過冬雪秋風,眼中有些模糊的淚水湧出來,在這一瞬間,從前所受的所有苦啊累啊什麽的,都被這一句化于無形。有人眼中似脈脈春風,冰雪也消融……!
“師父!不要!無論到了何時何地,我都是你的小冰兒……!”
有些哽咽的話音中,砰砰亂跳的心裏不知道哪裏來的巨大勇氣,她忽然伸臂抱住了他的腰間,頭深深的埋進了他的胸膛。哦!原來他的身體氣息是這樣的啊!這種肢體接觸的感覺,與從前在教授武藝時候的那種感覺竟然是如此不同。
元召有些猝不及防,他忽然感覺到現在的氣氛有些異樣。心中一愣的同時,連忙伸手推開了她,一面口中發出大呼小叫。
“喂喂喂!怎麽可以這樣嘛?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哦,鼻涕眼淚的怎麽還可以往師父的身上來擦呢!真是的……哎呀,今天爲了迎接客人剛穿的新衣服呢!”
雖然夜色中料想他看不清自己的臉色,但霍校尉知道現在臉上一定是成了一塊大紅布。聽到他在胡說八道,羞得再也站不住腳,低低的哼了一聲,轉身順着劍湖的堤岸跑下去了。
跑了沒有多遠,正好碰到幾名奉命夜間巡守的黑鷹軍士卒,忽然看到骠騎校尉從那邊急匆匆的過來,連忙立正行軍禮。卻見自己的主将揮了揮手,幾個人連忙讓開,不敢多問繼續往前巡查去了。
他們自然不知道這位令人生畏的主将心中,此刻波瀾翻騰的厲害。
“自己剛才借機會終于真真正正的抱過了他啊!原來,師父的個子還沒有自己的高呢。他不會想到自己的心思吧?那可太丢人了……不過,終于可以作爲一軍主将軍去獨立出征,隻要師父答應的事,他一定可以在皇帝面前做到的!”
曾經在萬馬軍中威風凜凜無人敢于直視的骠騎校尉,心中胡思亂想着,慢慢的順着河邊道路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此時春風拂過大地,萬物正在生長,夜色中卻無人知,巾帼紅顔亦是豆蔻梢頭,情窦初開……。
元召卻并沒有回去,他仍舊站立在原處,感受着迎面春風帶來的氣息,心中不禁有些無可奈何。關于感情的事,雖然已經察覺到了些什麽,他卻不知道怎麽處理才好。也許隻能留待時間來慢慢解決吧,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真的決定要出兵了嗎?一旦開戰,這可是一場複雜的多國大型戰争啊。可有幾成勝算?”
“大漢必勝!雖然戰争的過程可能會有些曲折,但……你不相信我嗎?”
元召側過臉來,看着走到身邊的匈奴王子,給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餘丹點了點頭,如果說在流亡與背叛中經過了這麽多年他已經極少有相信的人,那麽眼前的這個人,他卻有着沒來由的信任。
“餘丹,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将來的路?……或者說你作爲匈奴人的王子,有沒有想過匈奴人的将來?”
聽到元召的問話,餘丹的心中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知道,元召問出的這個問題,他一定早就想過了,而且極有可能有了一種想法。
“元哥兒,我相信你!我想聽你說……你已經策劃好的那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