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薄霧劍染霜,彩雲歸、四野蒼茫。
披晚霞兩襟豪情系,自長城、來萬裏漢江。
漫赢得、荻花深處,縱萦懷遠方。
凝眸看、西域遼闊,風塵吸張。
有人神采飛揚,黃沙起、雁字成行。
舊遊尚憶,當時年少,刀鋒所向。
俯首間、落英缤紛,怎敢容我思量!
斜陽外,誰贈紅塵一段疏狂?
在流亡中原和西域兩地的匈奴王子餘丹眼裏看來,他與元召雖然相識多年,但經過的時光愈久,對方在他心中的神秘色彩便愈加濃重。
也是在腳下站立着的這塊地方,他與元召第一次相見。那時他還是匈奴老單于珺宸可汗最中意的王子,大阏氏跟前鍾愛的兒子。而元召隻是個普通的漢人孩童。
漢家孩童送了他一小包細鹽,他回贈了一把金刀,從此結緣。在以後的歲月裏,餘丹有時候會在想,也許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存在的吧!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長生天對他的提示,反正當時在這片還是荒原的土地上,餘丹第一次見到元召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這個人對自己往後的命運也許非常重要。
幾年之後,羿稚邪弑父篡位,餘丹在忠誠的保護者保護之下,逃亡到了與匈奴相鄰的西域大月氏國,在那裏暫時安身求得庇護。流亡的日子,自然是苦不堪言。奪回草原與複仇的願望,是那麽的遙不可及,一切似乎已經沒有希望。
然而就在他日漸消沉的時候,屬下們給他帶來了從漢朝得知的消息,他少年時的那位好朋友元召在朝堂之上乘風而起,成爲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讓餘丹在大喜過望的同時又萌生了新的希望,于是在說動大月氏王同意與漢朝的交往後,他作爲中間聯系的使者,親自來到漢朝境内,見到了長樂侯元召。
在走這條路之前,他也不是沒有過猶豫,畢竟他現在已經不是匈奴的王子,而是一個失去繼承權力的流亡者。這樣的身份,還值得引起漢朝君臣的重視嗎?最後使他下定決心的,是對元召的信任,在梵雪樓共同成長的那幾年裏,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看錯。即便不是爲了将來的王權,他也不想失去這個朋友的友誼。
元召沒有讓他失望,他根據自己帶來的西域各國情況和對與漢朝交好的意向,馬上就制定出了想要開通西域的大計,并且在朝堂上很快就說服群臣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而後,随着大漢使團第一次出使西域,取得豐碩的成果。而餘丹和他的追随者們,也在這其中得到了極大的好處,取得了好幾個國家的信任和支持,逐漸擺脫流亡的窘迫局面。尤其是最近幾年,漢朝在河南戰役取得大勝後,随着漢朝商人與西域各國通商往來的日益頻繁,餘丹也逐漸建立起了自己的軍事力量和經濟基礎。
照此發展下去,形勢本來是一片大好的。然而好景不長,從去年秋天開始,西域形勢風雲突變,各國開始陸續的禁止漢朝商品的進入,并且态度也變得十分強硬。有的國家甚至驅逐漢朝商人到來。餘丹的勢力範圍自然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大漢派出了第三次出使西域的使團,試圖與那幾個不友善的國家重新建立良好局面,恢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系。
然而,據餘丹所知,大漢使團這次并沒有取得任何成果。出于休戚相關的利益考慮,餘丹派出大批人手探聽得來的消息表明,是匈奴人發出了明确的威脅信号,遵照大單于的命令,西部草原的休屠王與渾邪王共同在邊界部署了兵力。不管是什麽原因,命令西域諸國必須立即中斷與漢朝的聯系,否則必然兵戈相向。
西域諸國尤其是東部與漢朝和匈奴接壤的那幾個國家,本來就是牆頭草,既貪圖漢朝的商品貨利,又懼怕匈奴人的厲害。以前這幾年,趁着匈奴人戰敗無暇西顧的便利,才與漢朝展開了大規模的交往,從中得到極大好處。
然而一旦匈奴人緩過勁兒來,露出赤裸裸的獠牙之後,他們馬上就害怕了。與貪圖利益相比起來,遭受亡國滅族之災,才是最可怕的。匈奴鐵騎可不是吃素的,在這近百年的時間裏震懾草原周邊,可以說是縱橫無敵。雖然在漢朝手裏吃了一次虧丢失了河套草原,但真要對這些小國家動用武力,一舉踏平也不過是跑馬之間的事而已。
餘丹對當前的局勢感到了深深的憂慮。因此,他才親自跟着返回的漢朝使團再次踏上大漢的土地,他想要聽聽元召對下一步西部局面的見解。
當年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現在已經成了一片風景優美的湖邊草地。湖名劍湖,那片湖水,自然就是從渭河引過來的水。斜陽晚照,西邊的天際紅霞滿天,映照在水上,劍湖落霞,早已經成爲了長樂塬上的一道景觀。
作爲這片封地的主人,元召準備了豐盛的宴席,就在這劍湖之濱的水榭樓台上,給從西域出使歸來的人接風洗塵。這樣的宴席,這幾天已經準備了好幾次,從北地長城内外而來的聶壹和他所帶的幾位大商賈,從東海之濱趕回來的徐樂和徐家商團,從東南海域滿載而歸的元十三和那支龐大的船隊……等等。這些人都得到了這樣的待遇。
在五六年多的時間裏一共出使西域三次,曆經三十六國,可以說踏遍了那處遍布黃沙的土地。這次歸來以後的張骞臉上明顯布滿了風塵之色,他心中有着許多的辛酸和感慨。當幾杯酒落肚之後,想起這最後一次出使受到的各種屈辱和随行将士們的犧牲,他終于忍耐不住,當場失控,潸然淚下。
元召并沒有相勸,大概的情況在稍早些時候他已經了解過了。此時聽到張骞當着所有人的面再詳細說來,在現場者的一片憤慨聲中,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片刻之後,元召倒滿杯中酒,離席而起,緩緩地把酒水舉過頭頂,祭奠在當前土地上。
“西去之士,爲國捐軀,英魂不遠,且受此薄酒一盞,聊爲壯行!”
滿座的聲音都靜止下來,無論是什麽身份的人,盡皆起立。默默地看着在亭前的那個身影,春風掠過他的青衫,鬓發已經和成年人一樣用木簪挽起,雖然他已不再是當初鋒芒畢露的少年模樣,但此刻他心中澎湃的跳動,卻人人都感受得到。
“元侯,我大漢随行将士這次共犧牲七十八人,他們都是爲了掩護使團的安全而死去的。除了死在匈奴騎兵突襲以外,還有一部分是死于樓蘭、大宛、西羌這幾個親附匈奴人的國家手中……在那樣的危急時刻,我們甚至連這些死去戰士的屍骨都無法帶回來,緻使他們埋骨黃沙,英魂不得還鄉啊!”
無論是張骞還是使團的其他人,說起那些在異國他鄉的生死時刻,無不泣下。餘丹默默地歎了口氣,他剛要再補充幾句他所了解到的西域一些國家與匈奴人最近的勾結情況,卻聽到元召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死去者的每一塊骨頭都必将回歸漢土,加諸于我大漢健兒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劍,必将要千百倍的償還!既然先前沒有辦法帶回來,那麽就派我們最英勇的将士,親自去取吧!”
元召回過身來,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到,這位已經平心靜氣養望達四年之久的人眼中,再次放射出懾人的光芒。
水榭之外帶領着十幾名軍中士卒在此的骠騎校尉聽到了傳出來的這句話,蓦然轉過頭時,她終于又看到了師父身上那股久違的氣勢!在這一瞬間,好像預感到了什麽,心就砰砰的跳了起來。
“元、元哥兒,此話怎講?”
早先坐在元召身邊的大漢太子劉琚緊走了兩步,來到了他的身前,仿佛要印證自己心中所想似得,他語氣急迫地追問了一句。
元召掃了一眼所有人的表情,然後明亮的目光落在了太子的臉上。一字一句說的很認真,水榭樓台内外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煌煌大漢,豈容小醜跳梁?明犯欺辱者,雖遠必誅之!明日長安學院事了後,我元召必定上奏天子,請旨派遣精兵強将即刻西征。當年因爲漢匈雁門關大戰被中斷了的打通河西走廊計劃,這次一定要全力以赴,當盡全功!”
元召的話如同疾風卷過了春水,就連樓台外的劍湖也起了風波。太子劉琚咽了口唾沫,他緊緊地盯着元召的眼睛,從那裏面看到了堅定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心。
董仲舒無聲地歎了口氣,看來元召必定是要重新回到朝堂上了,雖然他心中有些不情願,但在這樣的家國大事面前,也隻得閉口不言。而主父偃則手撚須髯,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不禁暗自稱贊,西域的緊張局勢來的可真是時候,元召在此時重回朝堂主持西征大計,正是最好的時機。
霍去病把手中的赤火劍握得緊緊的,目光掃過部下們時,都從他們臉上看到了興奮踴躍的神色。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西征西域蕩平匈奴,這次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要把這機會争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