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
元召親手用一把漢刀在豎立起來的那塊巨大石碑上刻下“英烈不朽”四個大字,以烈酒祭奠英靈。所有黑鷹軍将士手托戰盔,垂首志哀。
這是黑鷹軍踏上真番國土以來,遭受損失最多的一次。但這些将士的死都是值得的,因爲這次樸家集戰役,是黑鷹軍騎兵與匈奴精銳騎兵的一次最直接對抗,在這次戰鬥中,黑鷹軍以付出二百多人的代價,把五千身經百戰的匈奴騎兵全部殲滅于此,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
小雪停了下來,雪後的空氣中有些清冷,平添許多肅穆之色。樸家集外,料理完自家親人後事的樸家族人和聞訊趕來的許多附近市鎮的人,都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這支漢人軍隊甲胄上的血迹還沒有來得及擦去,他們的黑色戰袍有了許多破損,刀劍已經歸鞘,戰馬在主人背後偶爾發出輕輕的嘶鳴。大戰之後,平添許多鐵血之氣。
西山腳下,那處萬人坑上面填滿的土還是新鮮的,曾經沾滿他們親人兩手鮮血的那些匈奴騎兵,如今就埋葬在下面。五千匈奴騎兵,無論是死去的還是活着的,就這樣統統的埋在他們親手挖成的坑裏。
匈奴萬夫長古牙朵,被進行了特殊的優待,他被綁在一根柱子上,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屬下們在離他腳底不過三丈遠的地方,被漢軍慘無人道的活埋。
當萬人坑終于被土填滿的時候,那個得到漢朝将軍允許的高麗少年,拖着手中的玄刀,一瘸一拐來到古牙朵面前,一刀就把他的人頭剁了下來。其實在此之前,匈奴萬夫長早就是個心膽皆裂的半死之人了。親自誅殺首惡,不過是個告慰親人在天之靈的儀式罷了。
名叫樸永烈的樸家長孫少爺殺人之後,仿佛就此耗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把手中刀扔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少年的父母這次也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他終究還隻是十六歲的少年,雖然心志堅定,但經曆了師父死去和這次的慘事之後,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悲傷。
一匹戰馬從身邊經過,馬上之人看了眼那把傳承自玄刀神的短刀,神色冷淡,面無表情。
“一個人最無能的表現,就是哭了。在沒有練好真正的本事,自己有能力保護好親人之前,任何仇恨都沒有用處。”
馬匹徑直往前走去,并沒有停留。樸永烈擡起頭來,擦去淚水,盯着那個永遠不會忘記的背影,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元召沒有再理會這個玄刀神金永吉的弟子,這點小事,還不值得他費什麽心思。天氣已經開始變化了,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克王險城,平定真番,盡量避免因爲寒冷而使漢軍出現什麽損失。
匈奴單于羿稚邪出動十萬大軍南下的軍情,他在幾天前就已經得知了。對于匈奴人這個瘋狂的舉動,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一直以來,匈奴騎兵都是選在秋高馬肥之際侵襲漢境的,這次如此反常,難道有什麽别的玄機不成?
好在,兩萬黑鷹軍已經在衛青率領下到雁門關去了。這隻曾經被他精心豢養過的雄鷹,終于要開始自己的獵獵征程。元召相信,首次拜将出征的衛青,一定會做到比原先曆史上更爲精彩的亮相。
“将軍挽救我族人性命,又替死去者報此大仇,我等皆感激肺腑,即便傾盡所有,也無以報答!唯有這些财物,請将軍收下,用以撫恤犧牲的漢朝勇士吧!”
集鎮街口,有垂垂老者領着樸家族人們攔住元召馬頭,感激涕零。在他們面前,擺着的就是家中全部的值錢之物了。本來這些東西都已經被匈奴人洗劫一空,是這些漢人騎兵殺光了匈奴人,又分還了他們。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那領頭的年輕漢人将軍搖了搖頭,拒絕了他們的這番好意。
“恃強淩弱作惡者,自然應該得到他們應有的下場。維護人間正義,本來就是我大漢軍人應該做的事。大漢軍律,軍中不可奪百姓一株一文。因此,好意心領,東西卻是不能收的。”
聽到這番話後的老者和族人們擡起頭來,露出幾乎不敢相信的神情。他們平日裏見慣了的,是爲了維護衛王統治而壓榨剝削民衆的真番軍隊,耳中聽聞的,也都是一些爲虎作伥掠奪的事。哪裏見到過眼前這樣紀律嚴明,正氣凜然的軍隊。
“真王者之師也!既然如此,且請爲将軍奉上薄酒三杯禦寒。”
這個倒不好推辭了,元召謝過了那樸老太爺的好意,沒有絲毫猜疑的接過酒來,卻不用酒杯,舉起那一小壇如長鲸吸水,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甚是豪邁。
漢家旗下,白雪皚皚,黑袍紅纓的将軍在敵國的土地上如此胸襟,見者無不傾倒。
“……師父的臨終囑托,原來是爲了我好啊!這樣的英雄人物,果然是人間少有……!”包裹着滿身傷處,跟在衆人之後的樸永烈在心頭默默想着,終于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恭敬地在路邊三叩首之後,走到了元召的馬前,把一方用粗布縫制成的墊子雙手捧着奉上。她的一個兒子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對這位替她報了大仇的漢朝将軍無以爲報,唯有親手縫制的這個棉墊,可以護在馬鞍上,爲恩人生暖。
元召連忙道謝,欠身雙手接過,用手一摸,卻不由得心中一愣,蓦然想到某種可能,他驚喜交集,急忙鋪展開來,用刀尖小心地挑開線腳,仔細看時,果然不出他所料,裏面的填塞之物正是一團團白中微微發黃的棉絮。
這一發現簡直讓他大喜過望。這些絮狀物雖然與後世的棉花有些不同,應該是還沒有經過改良的最初品種,但已經足夠珍貴了。
黑鷹軍将士們忽然發現自家小侯爺臉上露出那麽驚喜的表情,不由得都感覺很奇怪,對于他們見慣了不管遇到什麽事都面不改色的元召來說,這可是很少見的時候。
“小侯爺爲什麽對一塊這麽普通的墊子這麽感興趣?這……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麽奧秘不成?”
已經深知元召爲人的韓嫣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同尋常。本着不懂就問的原則,他湊上前來端詳了半天,也沒有看出這塊墊子有什麽好的地方。
元召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先不去管他的好奇,而是跳下馬來,對着那老婦人施了一禮,語氣溫和。
“老人家,可否告知這當中棉絮的由來?必有重謝!”
見這位威風凜凜的漢朝将軍朝自己施禮,那老婦人吓得連連擺手後退,示意絕不敢領受,口中卻嗚嗚呀呀的說不出話來。
“唉!将軍,不用問她了,她本來就是一個可憐的啞人。這東西名叫葭絮,在秋冬之際,這兒漫山遍野都是,家家戶戶采摘一些用來填充布簾坐墊之類,可擋風寒。難道将軍有什麽用處不成?”
說話的是樸家老太爺,他見多識廣,對這位并不動百姓秋毫的漢朝将軍十分感佩,故而主動上前作答。
元召壓抑住心頭的激動,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這些年來,他在長樂塬上大力發展各種制作業,說動皇帝連接東南越諸島,開通西南夷通道,又策劃打通西域,這些大動作背後,除去軍事和政治的需要之外,其中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互通有無。
随着商隊和船隊的交通,已經有很多的珍稀物種流入了漢朝,極大地提高和豐富了中原文明的發展。元召曾經列過一個長長的物品名單,讓隸屬于他關系下的那些商賈們都帶在身邊,他們的手下人去到别的邦國和西域以外時,就去積極的尋訪,盡量的帶回來。
而棉花,就是列在其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品種。隻不過這些年來,所有人費盡心力,也沒有找到過小侯爺指名畫圖索要的這種東西,這讓元召心頭一直有些遺憾。
卻沒有想到,今天在這兒竟然遇到了,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元召又仔細的詢問一番,這才知道,原來這種東西在此地的狀态是野生,如同灌木雜草沒有什麽區别。當地人多年來也并沒有拿它們當回事兒,隻不過有些窮苦人家有時會采撷一些回來,填充在布料當中禦寒而已。而富裕些的人家卻多不用此,主要是嫌一團團的太過于累贅,不如葦絮輕軟好用。
當聽到元召笑眯眯的轉過身來下令說在此地休整三天時,黑鷹軍将士們都有些摸不清頭腦,連匈奴人都被全部消滅了,正應該乘着這股銳氣直逼王險城才是,不過還有三百裏的路程,兩天的時間就到了,三天時間的話,說不定已經攻進王險城内了!何必要在這兒耽擱時間呢?
面對部下們的疑惑不解,元召并沒有給他們最直接的解釋。反而下了一個奇怪的命令,派飛騎趕快去命令在渌口關的荀羽率領四千步卒趕來。同時給随大軍行止的聶壹帶信,讓他不管用什麽辦法,速速籌集大批布帛前來。
“有了棉絮做棉衣,天再冷點也不怕了。本将軍要給所有的将士都穿上最暖和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