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擺着一個紫檀的木盒,是她命令身邊的貼身侍女去殿中取來的,這當中所盛放的,便是大漢皇後的印绶。侍奉她多年的媽姆在一邊驚恐地看着皇後的神情,拼命的對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做出什麽傻事來。而她卻并不去看也不去聽,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紅袖揮過木盒,親手打開來時,裏面的這件東西,已經跟随了她十幾年,一直被她視若珍寶。隻是今天以後,她不想再擁有它了。
世間人都羨慕持有這東西之人的尊貴,它代表着母儀天下、榮華富貴、榮寵無極……!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她想要的不是這些,這些東西她從出生就已經注定擁有了,一點兒都不再稀罕。她想要的隻不過是這皇後之印上承載的愛和獨自擁有。
隻是這樣的要求算是很奢侈嗎?從前在很多次對負心之人怨恨的時候,她經常這樣問自己,這麽簡單的事都得不到,心中便越發的恨恨不平。這樣的要求,在尋常人家,當然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可是在這深深的宮殿中,就是最難的奢望!從前她想不明白,現在她懂得了。
“皇後玉玺,文與帝同,皇後之印,金螭虎鈕。”此刻這塊玉玺,就靜靜地躺在她的面前。它是以整塊的羊脂白玉雕成,色彩純淨無暇,晶瑩剔透。玉質堅硬緻密,制作十分精美。玺體爲正方形,鈕爲雕刻出來的一隻匍伏螭虎,在虎腹之下有小小的鑽孔,穿過紫金绶帶。玉玺正面陰刻篆書“皇後之玺”四字,四周飾以卷雲紋,十分端莊大氣。
大漢制度,皇後之冊立,事關重大,必須要授予金冊玺印,才是母儀天下的憑證。可見皇後之玺的重要。
而今,沒有了恩愛的皇後玉印便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她不再需要,盒蓋關上,餘生不再見,就此一别兩寬!
殘茶已無添香人,小爐中的炭火也早已熄滅,感受着世間的寒冷,就此……做個了斷吧!雖然楚玉的背叛,讓她感覺到今天的事并沒有那麽簡單,但她也無力再去争辯了。皇帝既然已經絕情,這兒還有什麽人可以幫她呢?陳皇後再次擡起頭來時,見名叫元召的那位小侯爺正穿過殿門,在飛雪中向這邊走來。不禁心中冷笑一聲,又來了個落井下石之人!
皇後對元召素來沒有好感,這不僅是因爲他屢屢與大長公主府作對,更是因爲他與建章宮過從密切。雖然許多恩怨她早已看開,但也總有一些還是難以釋懷。
元召身上的雪很厚,他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未央宮,來不及顧得這些。從朱雀門趕到這邊的距離内,他想知道的事,已經有人簡明扼要的說了個大概,他不禁輕輕地松了一口氣,還好,一切還來得及。
輾轉江河,飛流直下,元召先期回到長樂塬,從渭河碼頭登岸,他甚至來不及囑咐幾句什麽,就隻帶了趙遠飛馬直奔長安。大雪撲面,人馬皆白,卻心急如焚。“元卿,長途歸來,就應該好好休息。這麽急着來見朕,難道此行出了什麽大事?”
見他衣衫單薄,滿臉征塵,眉間發梢都被雪染,皇帝先放下即将要做的決定,關心的看着他走到近前。
“陛下,西行諸事一切順利,待會兒容微臣細禀。敢問陛下,今天椒房殿發生了什麽事?”
見他一上來就問起當前的事,皇帝心中一愣,微微有些不悅,身爲外臣,在皇帝沒有主動說起前,就私自詢問宮中之事,這屬于窺探宮闱之罪,是爲大忌。别人躲還來不及呢,這小子倒主動往上湊,是想幹什麽?
“宮中的事,乃是朕的家事,什麽時候需要你來管了?好好辦好朕交給你的差事就行。既然你沒有什麽别的急事,就先回家好好休息吧!”
皇帝見到元召之後,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決定不讓這小子攙和進來,這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宮中的争鬥,看似簡單,其實背後的錯綜複雜兇險之處,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元召拍了拍身上的雪,他不僅沒有識趣地告辭,反而近前一步,滿臉正色地說道:“陛下此言差矣,君王無私事!宮中朝中俱爲一體,牽一發而動全身。椒房殿更是皇後所居之所,帝後之間的事,往小了說,關系着陛下後宮的安甯,往大了說,牽扯着天下局勢的穩定。微臣身爲尚書令,自然有權利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說的話堂堂正正,正是這麽個道理。遠近聽到的人,心中都有些吃驚,不知道他今天非要參與到這件事中是爲了什麽。
“大膽!難道連朕的話也不聽了嗎?朕命令你,現在馬上出宮,回你的侯府中去好好待着!沒有旨意,不準出府。”
見元召不識好歹,聽不出自己的話外之意,皇帝更是有些惱怒,他今天心情本就不好,不想多做糾纏,直接趕人滾蛋。
“恕臣不能奉命!在今天事沒有弄清楚之前,微臣絕不離開。”
元召就站在那兒,梗着脖子說了這麽一句,心中暗自嘀咕,自己大老遠的頂風冒雪趕回來,還不是爲了你們一家子好好的,别弄些亂七八糟的事出來!
“你……放肆!朕太縱容你了。竟敢抗旨不遵,李敢!去,派人把他趕出去!”
兩人大眼兒瞪小眼兒的對視了片刻,見他一點兒都不屈服,皇帝的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又不能真的治他的罪,隻得氣哼哼的呼喚自己的羽林将軍,把他趕走了事,眼不見心不煩!
李敢撓了撓頭,磨磨蹭蹭的過來,對元召連使眼色,示意他别自找倒黴了,皇帝的家事愛怎麽弄怎麽弄,躲得遠遠的,不聞不問才是保身之道。
王太後更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眼中有怒火閃動。她輕易見不到元召,但心中對他恨意滿滿,上次要不是他多事,窦家早就灰飛煙滅了。就因爲他幫着窦嬰,才使自己的親弟弟田玢在朝堂争鬥中落敗,然後抱恨而死。這筆賬,她永遠都忘不了!
“李敢!沒聽到皇帝的命令嗎?還不派人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趕了出去,在磨蹭什麽!”
王太後厲聲呵斥了一句,李敢臉色難堪的擡頭看向元召,卻見他對自己笑了笑,示意他不用多管。
“陛下,太後,無需如此!微臣在西行返回的路上,聽到長安生變的消息,千裏疾行,五日路程做一日趕回,所爲者何?不過是爲了阻止一場大禍的發生而已!微臣行事,向來有始有終。既然已經身在現場,又怎麽可能半途而廢,就此罷手不管呢?”
“什麽大禍?不要在這兒危言聳聽。未央宮中的事,皇家自然會按照宮中的規矩處理,你一個小小的外臣,有何資格在這兒指手畫腳!哼!皇帝,你的這些臣子們,真的該好好給他們立下規矩了。”
王太後口氣越發嚴厲起來,眼看皇帝就要拿定主意,廢除那個窦家的皇後了。她當然不希望元召在這個節骨眼上插進來,說不定會橫生變數。
“陛下,請相信微臣這一次!有一句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陛下難道沒有聽說過嗎?這重重迷霧後面,說不定是有人在布局啊!陛下,請給微臣一點時間,也許可以弄明白一些事情。”
元召并不去理會氣勢洶洶的王太後,一個心胸狹窄,沒有一點兒大局觀念的老太婆而已,比起窦太後簡直是天壤之别!自己沒耐心去和她多做糾纏。
聽到他誠懇的話語,皇帝心中一動,見元召滿臉風霜之色,可知一路行來的辛苦。立在雪中,雖然身體單薄,卻顯得凜然風骨,淩寒傲雪。他素來對他信任有加,心中微有躊躇,正要答應下他的要求,卻聽到旁邊有人輕輕地笑了一聲。
“呵呵!元侯想的太多了吧?你還年少,大概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巫蠱之術的厲害。被施了此術者,輕則災病附身,重則禍亂家國!陛下正應該當機立斷,才能鏟除這禍端啊。而今巫蠱之源已經查明,就在這椒房殿中。元侯就不要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插話的,自然是那位仙師李少君了。他曾經通過很多渠道,清楚的了解元召的很多事,雖然沒有打過交道,卻對他心中存着很深的忌憚。見他遲遲不肯離去,不由得心中有些着急,怕他做出什麽事來,攪亂了計劃。
沒想到元召正眼兒都不瞧他,對他的話連理都不理,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表達了極端的蔑視。随後一個細微的聲音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傳入他的耳中。
“什麽仙屎狗屎的裝神弄鬼,一會兒就把你的皮揭下來……!”
仙風道骨的李少君如遭雷擊,他的臉刷就紅了,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木仗,暗中咬牙,元召小賊,欺人太甚,我與你勢不兩立!
“陛下,微臣還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請陛下允許,臣想單獨問問這位副總管幾句話。”
元召說完,并不等皇帝點頭回應,他已經轉身向段禮走去。那段禮看着他眼中盯着自己露出的莫名笑意,來者不善,連退幾步,不由得心中警兆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