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古今,凡是能被稱爲酷吏者,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便是嗜殺成性。他們的主要手段,就是以“殺人立威”爲治。有這樣的人充斥在廷尉府,制造的冤案就數不勝數。
這位名叫王溫舒的長史,曾經任職河内都尉,新官上任,爲了迅速取得遷升的政績,上任後不久,就展開了鐵血手段。
他把目光選在了當地幾戶豪門身上,通過專門查證,定下這些豪門與盜匪相通的罪名。于是,大誅殺行動開始了。
河内郡中遭受無妄之災被牽連的近百家之多,财産盡被罰沒,流血十餘裏。短短半年的時間裏,就殺得郡中無犬吠之聲,人稱活閻王。
本來按照漢朝的法律規定,秋決冬刑。即秋天判了死罪的犯人,過了立春就不能處決了,必須再等到下一個冬天。秋決大權要報朝廷批準,不可随意改變。
王溫舒到達河内上任的時候,已經是九月暮秋,他爲了能趕在秋盡之前把殺人的批文報上朝廷,就命令下屬各縣置備五十匹快馬,并在河内至長安道上設置數個驿站,以此加快報批速度。這樣人不歇腳,馬不停蹄的報送殺人公文,朝廷兩日之内就能收到并批複。這樣的殘酷手段,令人無不咬牙切齒。這條路被河内郡民衆稱爲追魂路!
這樣的酷吏,卻得到當朝廷尉大人的欣賞,數次提拔,最終成爲廷尉府的骨幹和心腹。
這厮簡直感覺就是前途光明,辦事更加沖鋒在前。
進到青郊外酒樓這一會兒,廷尉大人親力親爲,王溫舒一直沒有得到表現的機會。聽到要沖上樓去捉拿要犯,他這位幹将當然不能落後。
杜周已經在屬下們的簇擁下,找了個寬敞地兒坐下,靜候消息。王溫舒帶着一幹人等正要對擋路的酒店掌櫃動刀,以便殺一儆百。忽聽有人喝止,擡頭看時,卻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清秀女子,正在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你們是什麽人!爲何在此擾亂酒樓秩序?有何誤會之處,且請先退出去分說,不要驚擾了客人。”那女子雖然語音溫軟,但口氣之間卻并不客氣。
酒樓掌櫃及幾個店夥兒一看是自家主人出來了,連忙上來,把剛才的情形簡略訴說一遍,卻是對他們進來就不分青紅皂白的粗暴傷人十分憤怒。
“呵!這間小小的酒樓,規矩倒還不少。你一個女人家就不要在此多管閑事了,廷尉府辦案,趕快閃開,否則就别怪我們不客氣!”
王溫舒一邊擡步順樓梯往上走,一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趕快閃開。
“二樓之上沒有外人 ,你們就不必上來了。這是我蜀中卓家的酒樓,是飲酒宴會場所,卻不是廷尉府辦案的地方。請你們馬上出去!”
卓文君是個外柔内剛的女子,看到這些人氣勢洶洶的樣子,把酒樓下面弄得一團糟,早就心中有氣,說話更不客氣。
聽到對方竟然連廷尉府的名頭都不放在眼裏,王溫舒及屬下十餘人大怒,這段時間他們飛揚跋扈,簡直就是在長安城中叱詫呼嚣,王侯公卿避之不及,唯恐惹上麻煩。什麽時候輪到這小小的酒樓中人如此對待了!
一個多少知道點青郊外酒樓底細的屬下湊上前來,在王溫舒耳邊低語了幾句。他心中一動,原來這酒樓背後竟然是蜀中豪門卓家?對付這些地方豪強,他有的是手段,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說不定借此機會又能辦成另一個大案。
“哦,原來是蜀中卓家的人。地方豪強,多爲不法,魚肉鄉民,本官這次更是要好好查查,看看你們這家酒樓當中到底是怎樣的藏污納垢。來人,給我沖上去徹底搜查,敢有阻攔者,殺無赦!”
世間律法,說不公平也公平,說公平卻也大不公平!有時可以用來維護正義,有時就成了奸惡者的工具,就看行事時掌握在哪些人手中了。
手中刀光閃亮,爪牙如狼似虎,幾步的距離,就沖到了樓梯口。卻見旁邊閃過一人,對文君說了句什麽,然後雙手抱臂,站在了所有人前面。
“以此劍爲限,敢有越過者,後果自負!”
說話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英俊青年,青緞箭袖,眉角鬓稍冷利如刀。一把帶鞘的寬劍,就斜搭在樓梯口上。
文君見是崔弘,知道是元召不放心自己,所以派他跟着出來的。聽到崔弘說由他來處理,她點了點頭,領着酒樓衆人退後了一步。崔弘當初就是在這兒認識的元召,文君對他很是熟悉,他跟随元哥兒最久,盡得他真傳,文君自然放心。
雙方面對面的對峙,王溫舒分開幾人,走到最前面,他陰沉着臉上下打量一番。
“哪裏來的盜賊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械抗拒廷尉府執法。左右,還等什麽!”
一張嘴就給對方定了性,盜賊!這就是法權的厲害。
在最前面的兩三屬下早就有些不耐煩兒了,聽到令下,刀光一閃,三把刀同時向前劈去,知道厲害的就趕快閃,不知好歹的,那就對不住了,死傷毋論!
崔弘冷冷一笑,遇到這樣的事怎麽辦?非常簡單,師父早已經言傳身教過許多次了!
屑小之徒,還不值得無缺劍出鞘。崔弘随手揮了一下,帶鞘的重劍掃過對方的小腿骨,幾聲痛呼過後,人仰馬翻,一陣大亂。
前面的幾人被打倒後翻,順着樓梯來了個疊羅漢,連帶着後面十幾個人翻滾下來,摔到地闆上,呼叫喝罵,十分狼狽。
正在穩坐的杜周拍案而起,這還了得,這是要造反?竟敢出手對抗。
“樓上皆是要犯,沖上去,一個都别讓他們跑了!”
廷尉大人下旨,那真是個個奮勇争先,唯恐落于人後。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可要好好把握。
王溫舒被摔得很慘,揉着腰從地上爬起來,正要領着人再沖上去時,卻見眼前人影一晃,剛才那人從樓上飄然而下,正擋在他們面前。
“今日我家小侯爺在此宴客,任何人不得驚擾!你們就此退去吧,兩不相幹。”話語很淡,卻盛氣淩人。
崔弘這幾年,大風大浪也見得多了。匈奴鐵騎的萬馬軍中也曾經闖過,南海諸國的鐵血厮殺也曾經曆過,廷尉府的這點小場面,不過是小菜一碟兒。
什麽?小侯爺?那些諸侯國的王爺們,這段日子都被廷尉府的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還怕你什麽侯爺公爺不成!
王溫舒拔出刀來,惡狠狠大喊一聲:“殺!”
然而他話音剛落,身子卻再也不敢稍動分毫。寶劍出鞘的聲音猶如龍吟,劍尖抵在他的咽喉間,鋒芒刺得皮膚生疼。
“今天不想殺人,免得你們的血玷污了這片地方。都走吧,這兒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崔弘變下臉來,這些年殺的人還少嗎!廷尉府的人又怎麽樣?師父早就說過:“我們不去惹事,但如果有人惹到我們頭上,你們盡管放手去幹,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我也能把它補起來!”
王溫舒卻是個狠角色,他不相信有人敢當着廷尉大人杜周的面殺人。面對着對方的劍,他不但不害怕後退,反而更加嚣張驕橫起來。
“兄弟們沖上去,捉拿住淮南要犯,剩下的全部殺光!呵呵,小子,有本事你現在就拿劍殺死我啊,來!讓我變成一個死人,你他媽敢嗎?”
“那就讓他變成死人吧!”
吵嚷聲中,一個聲音清清楚楚的從上方傳來。無缺重劍的主人仿佛聽到了上天指令一般,眼睛連眨都沒有眨一下,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廷尉府長史的臉,劍尖刺進了他的咽喉,然後又輕輕地退了出來。
“殺人不眨眼!原來就是這麽來的啊……。”
這是名叫王溫舒的廷尉府長史最後的一個念頭,但是後悔已經再也來不及了。生命的消逝,就是在一眨眼之間。
時間有片刻的停滞,看着那句“噗通”倒在地上的屍體,在遠處觀望的酒客們有的發出驚呼聲。而廷尉府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前沖的腳步,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他們的長史大人躺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咽喉處冒出一簇小小的殷紅,那是盛開的死亡之花。
杜周慢慢地站了起來,臉色有些凝重。擡眼看着上面欄杆邊出現的人,他的心中轉過了許多念頭,在緊張的思索着該怎麽樣對付眼前的局面。
崔弘收劍,退後一步,牢牢把守着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既然師父已經出來了,剩下的局面無需擔心,自己隻要看住這些小喽啰不要讓他們亂動就好。
廷尉府的長史也算得上是重要的官員了,有人竟敢下令這麽随随便便的就殺了?這是什麽人如此大膽,這可是大罪呀!
所有人擡頭看過去時,隻見二樓欄杆邊站立幾人。兩個儒士打扮的書生,一個絕色女子,還有一個長相平凡的少年,懷中卻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童兒。
少年把明珠兒遞給走過來的阿姐文君,然後掃了一眼下面,大略情勢已心中有數,遇到那雙陰鸷的目光時,他淡淡的笑了笑,廷尉府的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