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段時間各受災郡縣借鑒了龍首渠的經驗,在有水源的地方大開水渠,灌溉農田,有效地抵禦了旱情,因此今年春耕播種并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這一場及時雨過後,田間阡陌,隴上地頭,已是綠意盎然,萬物生長。
因爲開鑿龍首渠的功績,長安令汲黯被皇帝任命爲了主爵都尉 ,主管宗室諸侯及其子孫們爵位的封賞斟酌。
汲黯主政長安府衙多年,以他的威嚴和鐵面震懾群小,壓制豪強,裁斷公平,保護柔弱,維護了長安街市的繁榮穩定。
離衙之時,萬民不舍,含淚相送。當然也更有一幫京城纨绔子弟彈冠相慶,“活閻王”既然已經走了,管不了這些閑事了,那哥們兒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哈哈哈!
似乎這隻是一個開頭,随着汲黯的調離,一系列的朝局變動開始了。
大批年輕官員被提拔任用,尤其是前一段時間通過詞林苑選拔而來的青年才俊們,待诏金馬門這麽久,早已熟悉了各項朝廷規制,這次都被任命爲了各部郎中,跟随學習爲官理政之道。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一批皇帝的寵兒,在接下來幾年裏一定會被大用的。
而再随後公布的兩項任命,就令天下震動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不久前還籍籍無名的老儒生公孫弘,接下了禦史大夫的職務,消息傳出後,不免令人大跌眼鏡!
漢朝制度,丞相、太尉、禦史大夫爲朝廷職務最高的三個位子,合稱爲三公。曆來非有大德大才者不能擔任。這位已年屆六十的公孫弘又有何德何能?能夠一步就跨到這麽高的位置上!
外界的議論紛紛自然很多,但如果有心人仔細看一下公孫弘的升官軌迹,就會明白,此人已經簡在帝心,青雲直上又何足爲怪!
去歲初冬,朝廷發布過一次招賢令,特别注明,征召天下吏民間有明當世之務、熟悉先聖之術者,來長安應诏對策。
當時應诏來長安者有百人之多,都是各地郡縣推送的飽讀經書之才。公孫弘的策對在太常卿看來不通于時物,稀松平常,因此給他評了個最下等,呈送禦覽時便放在了最底下。
沒想到皇帝讀完那篇短短幾百字的策論,卻正對了他的心思,立即朱筆圈定爲第一名,拜爲博士,待诏金馬門,以備後用。
然後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數次提拔,從普通的侍讀博士,到太常寺官員,然後遷左内史,今日又拜爲了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
這樣的升官速度,真如同開了外挂一般,極其罕見。這讓那些幾十年位置也不見動一動的朝中官員們大爲嫉恨,對公孫弘側目而視,鄙夷地瞅着他須發皆白的樣子,心中暗自思量:“老棺材瓤子,讀了幾本書就了不起啊?爬的那麽高,也不怕一下掉下來摔死!等着瞧,早晚有你好看……。”
嫉妒、不屑、咒罵,有這些想法的大有人在。但在不久以後,當他們見識了這位新禦史大夫的手段,就沒有人再敢輕視他一點兒了!最多隻會躲在角落裏咬着牙恨恨的暗罵一聲“老而不死,是爲賊也!”
與公孫弘當上禦史大夫後,門前冷冷清清的情況相反,隔着朱雀大街不遠,相鄰的朱衣巷裏面,武安侯府,這幾日來道賀的人流熙熙攘攘,就快要把門檻兒踏碎了。
就在幾日前,一個流傳已久的小道消息,終于得到了證實。武安侯田玢拜爲了大漢丞相!
天子诏書已經明發中外,傳達到了全國郡縣。大漢太尉田玢,正式晉位當朝丞相。
在民間傳說中,已經被皇帝冷落多時的田玢,是因爲進獻了一位懂得長生之術的仙師,博得龍顔大悅,這才重新挽回了皇帝的寵信。
但無論外間的傳言說的怎麽不堪,權勢的誘惑卻抵擋不住趨炎附勢之徒的熱情。此時不來燒熱竈,又等待何時呢!
整條朱衣巷都被來送禮祝賀的人塞滿了,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熱鬧的如同趕大集。來訪的各位官員貴戚們乘坐的馬車都一直排到了朱雀大街上。
武安侯府的家人們這時候也都抖起來了,前段時間自家老爺蟄伏在家,閉門思過,連他們出去也都不得不夾着尾巴做人。
現在好了,太尉府變成了丞相府,别看都是當朝三公,這中間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漢朝制度,太尉隻管軍務,丞相則理全政,丞相的職權比太尉大了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那麽簡單。
俗話說“戰時重将,平時重相”。是說戰亂歲月裏,朝廷會實行先軍政治,一切資源向軍事傾斜,所以統領三軍的将帥就是最重要的。而在現代的承平時期,替天子攝政百官、總領全局的丞相之位就顯得比什麽都重要了。
負責在府門内外張羅接待的是田玢少子田少奇。這位纨绔公子神态嚣張,嘴角都要撇到天上去了。
自己老爹終于成了當朝第一人,那以後自己在這長安城裏更是要橫着走了,看哪個不長眼的再敢來多說一句!
此時他正來回溜達着,看着管家田義領着人接收賀禮,登記造冊。隻要登門的人,那都是平日裏自認能與武安侯搭上交情的,所帶的禮物,自然是極其豐厚。
珍珠瑪瑙、珊瑚翡翠、奇珍異寶……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滿了庫房。田少奇走動間偶爾拿起一件随意品評一番,惹得一幫跟随在身側湊趣的纨绔們大聲稱贊,誇獎這位少侯爺博學多識,眼界非凡。
這些天,武安侯府都是如此的景象,大擺酒席,大宴賓客,每日裏直如流水相似。那真是繁華似錦,烈火烹油!看着面前那一摞越來越高的禮單,田玢的一張老臉笑的像橘子皮一樣皺起來,眼睛都看不見了。
随侍在身邊的心腹謀主季福,看了看田玢的臉色,趁着四下無人的空檔,悄悄地上前進獻了幾句這幾天一直想說的話。
“侯爺啊,您等了這麽些年,終于登上了丞相大位,正是需要低調虛心,培養良好聲望的時候,也好爲以後做一位名相,留名青史,打下基礎!怎可如當前這般鋪張奢靡,又這麽肆無忌憚的……收受官員們的财物,這要傳到天子的耳朵裏,恐怕于侯爺的名聲不利呀!”
田玢聽到這位最信任的謀主一番肺腑之言,臉上的笑一絲都未減。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季福,此人跟随他身邊已經二十餘年,忠心是沒的說,智謀也堪稱一流,看來自己的某些打算是該到了讓他知道的時候了。
武安侯府後花園,某間隐蔽的密室内,季福心中有些微微的吃驚。看着田玢臉上的神情,他預感到今天将要聽到的話會有些不同尋常。
田玢并沒有兜彎子,以後的許多事都需要依靠這些心腹們去做,他必須讓他們明白自己真正的意圖是什麽。
“季福啊,你跟了我已經這麽多年了,也爲侯府做了許多事,這些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雖然你聰明有智,謀略在胸,但很可惜的是,你并沒有在朝堂上做過官,不了解朝堂政治的奧妙之處啊。呵呵!”
季福有些黯然,他是某先朝大家族的子弟,因爲牽涉到一樁謀反大罪,被漢景皇帝株連九族,他僥幸逃脫,從此隐姓埋名,幾經輾轉,投身在武安侯府中,憑着自己胸中學識,才得到田玢的信任,在此處寄身。但此生自然是與仕途無緣了。
“學生愚鈍,還請侯爺明示。”他拱了拱手,态度認真。
“其實,當今天子繼位這幾年來,把那個太尉的帽子扔到我頭上,也隻不過是爲了酬謝早些年的那點甥舅情分而已。想我田玢,隻不過是市井出身,雖然會點兒權變之術,卻輪不得刀槍,上不到戰馬,派兵布陣、調兵遣将,呵呵,更是一竅不通!大漢太尉,朝廷三公之一,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一個虛名爾。”
說到這裏,田玢一向陰沉的臉上,竟然露出苦澀之意。季福恭敬的坐着,洗耳靜聽自己主子難得流露出的心聲。
“咱們這位皇帝,别看年輕,可是很不簡單啊!他現在給我這個丞相做,與當初的那個太尉是一樣的,隻不過是拿我這個舅舅當做了一顆可以随時搬來搬去的棋子而已。有我這個在他眼裏沒有什麽威脅的人,占着這個位置,免去了很多人的念想,他會放心很多。大權握在他自己手裏,接下來,他想要做的大事,想必就會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羁絆,這就是聖心的深遠所慮了。”
對于季福來說,這麽高層次的内幕,他是接觸不到的,也想不到這些。此時聽田玢說來,心中大爲震驚。
“如此說來,當今天子真正的目的,難道是……要逐漸的削減相權加強皇權嗎?”
武安侯欣慰的看了看自己的這位謀主,果然識見非凡,見微知著,一眼就看透了這背後隐藏的某些東西。
“據我暗中觀察,應該就是如此了。前一段時間,窦嬰突然辭相,外界議論紛紛,不明所以。現在想來,不是這個狡猾的老家夥自己嗅到了不妙,就是得到了來自長樂宮中的暗示了!所以說,從現在開始,大漢丞相,這個看似風光無限的位子,已經成了一個火爐,在沒有看明白皇帝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之前,誰坐上去, 誰就有被烤熟的危險啊!”
“學生明白了!所以侯爺才這樣大肆收受财物,奢靡無度。就是想要向世人以示無爲,好讓未央宮中更加放心吧?”
大漢新丞相武安侯田玢,頗爲欣賞的拍了拍心腹謀主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自己的意圖當然可以讓他知道,也不怕讓别人知道,但自己内心最深處的那些瘋狂野望,卻誰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