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回到長安已經十來天了,元召一天都沒有閑着,接待、拜訪、應酬……簡直搞得他頭大。
沒辦法啊,都是要走的人情場。現在與他初入長安時,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已經沒有人再會拿對待小孩子的眼光來對待他。
隻是在第二天入長樂宮觐見皇帝時,卻沒有得到他的任何賞賜。因爲毆打折辱廷尉府一幹人的事,劉徹先是闆着臉把他教訓了一頓,然後才輕描淡寫的表揚了幾句,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皇帝把他攆了出來,說是老祖宗都念叨了好幾遍了,還不快去!
元召摸了摸鼻子,暗自腹诽:“假了吧唧的,也太裝模做樣了吧!本來就沒想讓你記什麽功勞的啊。”
他這次進宮其實最想見到的人是李少君,他很想看看,導緻漢宮以後數次禍亂的這位始作俑者,到底長什麽樣子。可惜一直沒有發現他的影子。
長樂宮内自然是要去一趟的,不再理會外廷事的窦太後精神矍铄,見了元召很是高興。拉了他手,坐到自己身前,命宮女們趕快把留着的好吃的都端上來。
這孩子的動向,她身邊的秀魚公公了如指掌,元召最近所做的那些事,她聽在耳中,心頭寬慰,越來越覺得,當初文皇帝托夢所說的那些話,真真切切一絲無妄。
與匈奴人的那些厮殺她不關心,聽說元召在城外幫助百姓們找到了抗旱的好法子,卻打動了窦太後的心懷。
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本質,要察其言,觀其行,是否言行一緻,表裏如一。
而一個有才能的人在朝堂政治中能走多遠,在曆史舞台上達到什麽樣的高度,要看他有沒有一副胸懷天下的仁者胸襟。
窦太後曆經五朝,滄桑看遍,眼光如炬,識人之術更是遠超常人。這位傑出的女性政治家早已深知眼前少年的非同尋常,今日看來,果然沒錯。此子德才兼備,宅心仁厚,未來值得期待!
在窦太後的殷殷相待中,叙了大半日的家常,各種賞賜,自不必說。元召推卻不得,隻得拜謝厚恩。告退之際,秀魚相送,這老公公免不得又一路溫語勉勵一番。
元召卻是想起一事,當初他相贈的那件金絲軟甲,這次被自己在燕山毀壞了,說起此事時,不好意思的對秀魚道了個歉。
這位統領過大漢“西鳳衛”,見識過無數奇謀密事的老公公,瞪大了眼睛,詳細聽完那件事的經過,心中的震驚已是無以複加!
“區區一件軟甲算得了什麽。這樣的手段……若是晚生五十年,我也要投在你的門下,随侍左右,聽候教誨了。呵呵!”
桀骜半生的老者手附少年的後背,話語發自肺腑。
既然來了,建章宮還是要去順便走一趟的,因爲太子劉琚早就在宮牆一角探頭探腦等候多時了。
衛夫人的感激都寫在了臉上。自己的一兒一女都承蒙元召搭救過性命,這份情意,以後怎麽報答都不爲過。
素汐公主今天的話并不多,隻是問了問元召的傷全好了沒有,就安靜的坐在一邊,臉上帶了笑意,不知道在想什麽。
話多的是太子劉琚,那些事他早已追着大姐兒和回來的宮中侍衛們問過十幾遍了,可是見了元召,他又興奮的細問個不停。
好不容易滿足了他的好奇心,答應下改天做個那種風筝送給他,元召才得以脫身。
出宮的一路上,遇到的侍衛們紛紛向這位小侯爺問好。經過以曹襄爲首的那三百羽林軍對北疆之行的描述,在這些崇敬英雄的年輕人心中,長樂侯現在已經是一個傳奇。
“真是遺憾,李敢身負守衛禁宮的職責,這次竟沒能随軍北上,錯失了與小侯爺并肩殺敵的機會,也不得親眼目睹那些令人熱血沸騰的場面,但願以後還能彌補。”
李家的這位神箭傳人臉上帶着向往的神色,在朱雀門口送元召出宮。
“當然會有機會,并且不會太遠的,和匈奴人之間,有的是仗要打,這才剛剛開始而已,所以,小李将軍,你要做好準備哦!哈哈!”
彼此拱手而别。來時單人獨騎,回去卻多了滿滿六大馬車的各類宮中賞賜之物 ,元召回頭瞧瞧,明白這其中除了窦太後的那份,肯定還有皇帝劉徹的一份意思在内,隻不過是借衛夫人之手轉贈給自己而已。
既然暫時無法賜予名爵,那就在财物上補償的豐厚一些,這樣既不會引起外間大臣們的議論,又撫慰了有功之人的情緒,可以說這也是一種帝王心術了。
隻是這次進宮太過匆忙,元召見皇帝好似對政務沒有什麽心緒聽,便有很多事不好細說。但他相信,馬上劉徹就會顧不得那份尋仙問道的閑心了,因爲,有許多水面下的暗流已經翻湧了很久,就要浮出水面,掀起波瀾了。
元召猜想的一點兒都沒有錯,當夜幕降臨,繁華的長安城一點點兒沉寂下來,黑暗中的密謀與策劃便開始顯出了端倪。
天剛黑下來時分,淮南王劉安在長安的府邸内,提前安排好的豐盛宴席,就此開始了。
淮南王劉安文采過人,風流倜傥,且性情溫文儒雅、禮賢下士,再加上交遊廣泛 ,出手豪爽。因此,無論是在劉氏宗室中,還是在朝中大臣心目中,素來是有着“賢王”名稱的。
但隐藏在這一切外表下面的真正淮南王是什麽樣子,恐怕知道的人,就寥寥無幾了。
而武安侯田玢就是最知道淮南王心事的人。所以,今晚淮南王府的客人,就隻有這位大漢太尉一人而已。
做菜的廚子都是跟着自家王爺從淮南封地來到長安的,今晚端上來的都是地道的淮南菜,杯盤羅列,玉碗瓊漿,自不必說。
坐在主位上的淮南王殷勤相勸,一旁作陪的劉建口稱世伯,也頻頻給田玢布菜。三個人談笑風生,氣氛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安朝自己的兒子使個眼色。劉建心領神會,先揮手退去左右伺候的從人,然後走到門口,低聲吩咐心腹少恭滿去安排好警戒,勿要讓閑人靠近。
轉身回來的時候,手中已經提了一隻沉香木的箱子,放在太尉田玢面前,打開看時,燈光之下,璀璨奪目、光華耀眼,卻是滿滿一箱滾圓的明珠。
饒是田玢見多識廣,欣賞過無數的寶物,但這麽多顆粒飽滿,通體勻稱,且大小一般無二的上品珍珠,卻也是不多見的。
淮南王早已經看到他眼裏發出的貪婪光芒,心中暗自得意,在世間絕世珍寶面前,他還沒有見過不動心的人呢!
“哈哈哈!太尉大人,怎麽樣?這些珍珠,可是本王特意傳信回去,讓侍妾們在寶庫中一顆一顆挑選出來的,就是爲了準備給太尉大人道賀之用的,今日看來,本王還是有些先見之明的,這就請收下了吧!”
田玢聞言大喜,這些大珠每一顆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滿滿的一箱啊……這份禮可是太厚重了!
“王爺如此厚愛,田玢感激不盡!隻是道賀之說,從何而來啊?呵呵。”
劉安微微一笑,還沒等他說話,劉建早已在一邊急不可耐。
“在這淮南王府中,沒有外人,當着我們父子的面,世伯就無需再隐瞞了!宮中聖意所屬,世伯拜相指日可待,小侄先在此提前恭喜恭喜啦!”
這句話卻正觸到田玢的癢處,前日王太後已經派人給他暗中通過消息,說在皇帝請安的時候已經替他疏通過此事,皇帝的心情當時很好,随口說了句:“既然舅舅有心替朕分憂,那就讓他幹上幾天試試吧。”
此時聽到劉建這樣說,田玢禁不住哈哈大笑,志得意滿,暢快非凡。
“王爺啊,非是我沒有明告你實情,隻是這種事嘛,陛下一日未下明旨,其中就有變數未知啊!呵呵!”
淮南王臉上早已堆滿笑容,舉起手中酒盞,先與田玢對飲了一杯,态度顯得更加熱切起來。
“就憑太尉大人的才幹,空缺的丞相大位,放眼當朝群臣 ,又舍你其誰呢?再說了,宮中還有太後爲你轉圜,此事已經闆上釘釘,絕對不會再有什麽變數了,哈哈!”
說到這裏,三個人相對大笑,又舉杯慶祝一輪。
“這一次留在長安日久,多有不便。本王過幾天就要啓程南下了,從此以後,淮南之事就要未來的丞相大人多多照應啦!”
淮南王停下酒杯,盯着田玢的眼睛,語重心長。
田玢臉上笑容不變,一絲猶豫的神情也沒有:“王爺多慮了!你我兩人已近十五六年的交情,當年田玢也隻不過是一介小小郎官,承蒙王爺不棄,結交相識,這麽多年來,多有提攜,知恩圖報,正在此時,王爺又何需多言呢!”
“好、好、好!本王沒有看錯人,來,再幹一杯!請……。”
賓主盡歡,深夜方散,至于以後又說了些什麽,就無人可知了。
目送着田玢的馬車逐漸走遠,淮南王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回到室内。
“父王,田玢此人,狡詐多變,有些事,與他攜手的同時,卻也不得不防啊!”
劉建這幾年經常留在長安,表面上是一副纨绔的模樣,與長安城内的一班貴戚子弟交結,走馬鬥狗,放浪形骸。其實此人心機深沉,對朝中的重臣們都有過仔細的琢磨,指揮着密布的淮南諜子暗中收集了他們大量的資料,以備待用。
淮南王欣慰的拍了拍兒子的肩頭。在他的十幾個兒子中,隻有劉建可堪大用,所以他才放心的把整個淮南的暗諜系統交給了他。
“建兒啊,你能如此想,把你留在長安,父王就放心了!你要記住一點,在這個世上,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無論怎樣堅固的情誼都是靠不住的,隻有利益,才能讓敵人變成朋友,也能讓朋友變成敵人。吾兒切記,切記!”
面對老爹的教誨,劉建連連點頭。
“父王,那你這次急着回到淮南,卻是爲何?”
淮南王劉安嘴角掠過一絲神秘莫測的笑,擡頭看向深沉的夜空。他自小聰慧過人,博覽群書,有過目不忘之能。尤其喜歡各類機巧權變、星象雜學。
從長安仰望西北,璀璨群星布滿蒼穹,他辨識出天狼星的位置,注目凝視良久。
“天狼殺星近來光芒妖異,天下刀兵将大起矣!閩越那邊,故吳王太子已經來信了,所以父王要回去坐鎮大局。看來,也該是讓西南諸蠻夷出把力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