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召幫他細心地清洗完傷口,給他敷上了藥物,用細紗布一層層的包紮好。聶壹憨厚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但是什麽話都沒有說,用那隻顯得笨拙的傷臂摟了摟元召的肩膀,然後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兩個時辰以後,當滿懷心事的聶壹又醒來時,日落平西,屋子裏有些暗。
在一角的案邊,靜靜守候着他的是少年崔弘,他正在那兒凝神的看着一卷帛書。
這個少年,想當初還是聶壹在半路上救下來的,後來就讓他留在了元召身邊。此時再看他與當初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神情沉穩,精氣内斂,似乎每一個待在小侯爺身邊久了的人都會感染他的力量啊?
聶壹想到這裏,感到有些驚奇。
聽到他的動靜,崔弘回頭看了看,見他醒了,連忙起身走了過來。
“聶叔你醒了?有什麽想要的就和我說啊。”
崔弘一邊說一邊幫忙扶着他坐起來。
聶壹笑着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忙活。
“我沒事兒,睡一覺兒好多嘞!你這孩子,不用那麽客氣。”
崔弘給他倒了一盞水,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
“小侯爺臨走時吩咐我好好照顧你的呢,說讓你醒了不要急着到處去,在這兒好好的養傷。”
“哦,元哥兒到哪兒去了?”
“他去未央宮了。好像是有些事要辦。”
“也不知道這次的事會不會牽連到他,但願他會沒事。”聶壹對中午的事還是有些擔心的。
“聶叔不用擔心,小侯爺做事一向自有分寸。 他讓大家不用放在心上,那肯定就會沒事的。”
聽到崔弘這樣說,聶壹轉念一想,果然是如此。自從認識元召以來,他身上就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彷佛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
聶壹決定了,先不去急着籌集那些貨物的運送了。就在這兒靜養着,等元召回來。因爲,關于草原上發生的很多事,自己有必要好好向他讨教一番了。
是的,就在年前,草原上掀起了一輪驚濤駭浪。匈奴大單于珺宸死掉了!
那是另一個王庭的宮廷政變,是一場預謀已久的陰謀。珺宸死在了一場普通的草原圍獵中,死在了自己的大兒子羿雉邪箭下。
匈奴人的王位争奪,遠比中原王朝來的直接。根本就用不着那些宮闱密計,就如他們的圖騰狼一般,最兇殘勇猛的那隻就是狼王。
羿稚邪善射,自少年時已經赢得“射雕勇士”的稱号。他暗中觊觎大單于之位已經很久了,在背地裏蓄養了大批的死士,就是爲了等待一個合适的機會。
羿稚邪訓練死士的方法很獨特,他發明了一種響箭,俗稱“鳴镝”,成爲他獨一無二的象征!
“鳴镝”指向之處,即爲意志所到之處!這就是羿稚邪對所有死士和身邊追随者的要求。
經過幾年時間的精心培養,效忠于這位大王子的部屬已經成爲了一股精悍的力量。
等到羿稚邪感覺這股力量已經可以幫助他得到自己的一切後,他的“鳴镝”鐵箭一共發射出了三次。
第一箭,射名馬!當那匹追随他十多年的愛馬,被他一箭射中時,忠心的屬下們随着“鳴镝”的方向亂箭齊發,馬成了一團刺猬。而其中那十餘名引弓不發的遲疑者就被當場斬于馬下了。
第二箭,射美人!
千嬌百媚的大王子愛姬也成了“鳴镝”的箭下亡魂。昨夜的歡愛猶在耳畔,晨光中伴随着那個男人的殘忍冷笑,冰冷的箭芒已穿透了溫軟的胸膛,随後……美人也變成了一團刺猬。而又有兩名手軟的屬下做了這場遊戲的陪葬。
第三箭,射單于!
那個總是偏愛着小兒子的可惡老男人,也就是他的父王珺宸,羿稚邪已經怨恨了很久很久了。
這次,羿稚邪王子“鳴镝”至處,他身後的千騎随從再沒有一個人猶豫。圍獵場中央的大單于連同他的寶馬,就也變成了一團刺猬。
清洗、站隊、殺戮、逃亡……每一場政變背後,這些終歸是免不了的。
素來受大單于喜愛的小王子餘丹被忠于珺宸的左賢王救了出來,連同很少的人馬逃往了西北草原深處,暫時不知所蹤。
而他的母親,那位前朝的大漢公主卻陷沒在了王庭,繼續忍受侍奉新單于的屈辱……!
大單于的寶座上,一張桀骜年輕的面孔取代了蒼老的臉,而同樣年輕的心更是充滿了無盡的野望。
效忠的部群勇士、支持新單于的草原貴族們都需要安撫,不服從的部落需要派出鐵騎去征讨……這些,都讓羿稚邪有些頭疼,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好在,有個富庶豐饒的好鄰居,缺什麽、缺多少都去那裏拿好了。戰争與掠奪本來就是草原勇士生下來就會的本能!
于是,漢朝的邊境又告急了。匈奴鐵蹄又一次次的出現在雁門、雲中一線千餘裏的邊境線上,燒殺劫掠,戰火不熄,紅翎信使一日三報,驚擾不休。
這時,匈奴使臣又來到了長安。理由是新單于登基,需要友邦的慶賀。這次的胃口更大,直接索要金銀二十萬兩,布匹糧食各百車……!
同時,更提出,由于草原王庭帷幕空虛,需要漢室公主盡快啓程,奔赴草原和親,以表達兩家繼續敦睦和平之意……。
草原上發生了這麽大的動蕩,自然逃不過漢朝探子們的耳目,各種消息陸續報到朝堂上。
朝中大臣們商議過後,是亦喜亦憂。強大的敵人發生了内讧,互相殘殺,虜酋授首,這自然是可喜可賀的事。
可從另一方面來說,新的年輕狼王取代了老狼王,其貪婪兇殘的本性一定會變本加厲、更加厲害了吧!
必須要及早考慮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制定出相應的對策啊。
因此,在天子把年号改爲元光元年的這個新年伊始,朝中相應部門的大臣們,并沒有如往年那般清閑,而是各自忙碌,積極準備着皇帝下達的各種籌備命令。
元召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進入未央宮的。守衛宮禁的羽林軍自然認得這位小侯爺,連忙報于将軍李敢知道。
未央宮的羽林軍自從李廣、程不識去前線坐鎮之後,就由李敢暫時接掌。他對待元召的态度已經與從前不同,這種轉變,當然是從元召贊譽他父親的那首《關山月》開始的。
李廣一世英勇,素稱是當世名将,朝中同僚間的吹捧誇獎對他來說也不過一笑而過,并不怎麽在意。
但長樂侯當着當今天子的面随口賦出的這首詩作卻又不同了!
李敢猶記得那日,父親捧着皇帝親筆寫下禦賜的這幾句詩回到府中的情形。老将把它恭恭敬敬置于案上,反複吟念了整整一個下午。
似是緬懷那些峥嵘歲月,又或者是感念錯過的某些東西……烽火磨砺過的臉龐有些潮紅,眼中忽然有些濕潤之意。
“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然會是老夫的知己……!”老将喃喃低語,唏噓良多。
因此,自那以後,李敢遵從父親的叮囑,對這位小侯爺的态度也很是親近起來。
驗看完元召出入禁宮的金牌完畢,李敢邊朝他揮了揮手示意可以進去了,邊說道:“别忘了先去太皇太後那邊走一趟啊,長樂宮中可是派人來這朱雀門看了好幾遍了,就看你來了沒有。哈哈!”
元召笑着拱手緻謝,略微寒暄幾句,不便久待,告辭後,轉過禦街向東,走甬道,自己先去長樂宮給窦太後問安了。
在這深重宮殿中,這時惦念着這位小侯爺的人,除了那位老太太之外,卻還有幾處。
素汐公主的心現在有些亂,幹什麽都沒有情緒。就連一直陪伴着的雲汐都被她打發走了,因爲,她要自己靜靜的想些事情。
宮中的風景花木疏離,小池清淺。但總是有些單調無聊,年複一日的看夠了,再沒有什麽新鮮感。
但這時,在斜陽反射的光暈裏,遠近景物落在素汐眼中,這片曾經看過千遍的宮阙琉璃瓦,卻仿佛重新煥發了一種異樣的光澤。
“他會來看我嗎?難道真的會有辦法幫到我?”
中午的時候,小琚兒興沖沖跑過來告訴了她一個消息,元召跟着回來了,并且下午的時候會進宮來。
這段時間,素汐已經逐漸試着說服自己去接受即将到來的命運。因爲父皇說的對,身爲皇室的子女,更應該爲了天下人的安甯而去奉獻。
雖然,她心裏的難受如同刀割,但她都把它們深深埋藏了起來,不讓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妹妹看到。
可是小琚兒的話,又讓她心底燃起了一絲希望。因爲,他是那麽神奇!
素汐從心底深深的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連父皇都感到無奈的事,如果還有人能夠去解決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元召無疑!
可惜的是,美麗公主的憧憬和期盼,元召在這會兒卻并沒有感覺到。
看到坐在對面的那個如同普通人家的老太太一樣的老人,因爲自己的到來,話語而顯得有些絮叨,慈顔笑語,一老一小,溫馨畫面。
元召感到有些神奇。這個時代因爲自己的到來,終究是改變了許多事。
窦太後本來是沒有能熬過建元六年的那個冬天的。瞎了的雙眼,孤獨的晚境,使她終于死在了寒冷即将到來的時候。
可是現在,徹底放開了那把沉重皇家權杖後,這位大漢帝國的太皇太後眼神明亮、童顔鶴發,竟然越活越精神起來了!
“實話對皇奶奶說,你對素汐這孩子即将去草原和親是怎麽看的?”
不爲人知的某些念頭被打斷,元召愕然擡起頭,卻正看到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裏包涵的意味深長。
“呃,皇奶奶,這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