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蓉城并沒有後世那種國際大都市的繁華,整個蓉城都看不到多少高樓,就算有高樓,頂多也就隻有四五層高,有上了六層高的樓,就能稱之爲大樓了。
而在各個居民聚居地,更多是平房,偶爾才有一些自建的兩層小樓,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之中,有種鶴立雞群的顯眼。
顧青所立之處,就在一片居民聚居地之中。
在她前面不遠處是一條巷子,巷子口長着一棵看着很有年頭的大榕樹,榕樹的樹幹得有好幾人合抱,因爲根系太過發達,地面上都有一大片虬勁粗壯的樹根,順着樹幹往上,茂密的枝葉以樹幹爲中心向着四面延伸,形成一大片的陰影。
在夏日裏,這片樹蔭便尤爲了附近住戶們最好的乘涼之地。
這時候,榕樹下已經圍滿了人。
這些都是附近的住戶,老爺子老太太坐着兒女搬過來的躺椅,一邊揮動着手裏的大蒲扇,一邊與周圍的老夥計說些閑話,還有些大爺搬了桌子擺了一副象棋,車馬相士的拼殺開來。
而年輕一些的中年主婦們,則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或摘着菜或打着毛衣,擺談着這兩天各家又發生了些什麽新鮮事。
還有一串串的小蘿蔔頭,你追我趕的繞着大榕樹跑着圈,時不時的留下歡快的笑聲。
這樣的畫面,可以稱得上是歲月靜好了。
對于這些在榕樹下乘涼的人來說,天天見着的都是熟悉的面孔,也正因爲如此,面生的顧青才一出現在這裏,立即就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小姑娘……”一名看着五十幾歲,收拾得挺利索的大媽,一邊飛快的摘着菜,一邊有些好奇地道,“你是來這裏找人的嗎?”
隻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顧青的臉上。
現在的鄰裏關系可不像後世那樣,同住在一棟樓裏好幾年,卻連鄰居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遠親不如近鄰,放在現在這樣的年代那是真的再合适不過了。
也正因爲如此,周圍的鄰居們家裏都有哪些人,又有些什麽常來往的親戚,對于大家來說都是極爲熟悉的。
而顧青……
毫無疑問,她是一個所有人都不認識的生面孔。
被這麽多人看着,顧青倒也沒有覺得不自在。
雖然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但顧青仍然笑着沖着榕樹下的衆人點了點頭,然後才回答起老太太的話“是的。”
一聽這話,老太太就來勁兒了。
這個年紀的老太太,早就從單位退休了,平時除了幫着家裏的兒媳婦做做飯帶帶孩子,也沒有别的什麽事了,對于各家的家長裏短難免也就有些關心。
這不,聽顧青說是來找人的,老太太菜都不摘了,一拍胸脯,道“小姑娘,我在這裏可是住了幾十年了,對哪家的情況都再熟悉不過,你要找人啊,找我就準沒錯了!”
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顧青,明顯是想知道顧青這是來找哪一家的。
聽老太太這樣一說,顧青卻沉默了。
她是來找人的,但她卻連自己是來找誰的都不知道。
這說出去也許會讓人覺得好笑,但她确實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誰。
她隻知道那個人在哪裏而已。
顧青的沉默,卻讓老太太有些誤會了,她皺起眉頭“小姑娘,大媽也是想要幫你一把而已,可不是什麽壞人,這麽多人看着,難不成大媽還會對你使壞不成?”
大媽是覺得顧青的警惕心太強了。
而這時聚在榕樹下的衆人,也都開始幫腔。
“小姑娘,雖然有警惕心是好事,但也不用将誰都想成是壞人,張大媽可是遠近聞名的熱心人!”
“對呀,張大媽可不是壞人,小姑娘你要是不知道上哪找人,張大媽還真的能幫得上你忙……”
“是呀是呀……”
在衆人的幫腔之中,顧青還是在沉默。
她禮貌地沖着衆人點了點頭,“謝謝大媽,不過不用了……”
然後也不管衆人眼裏的詫異,低頭匆匆進了巷子。
在她走後,衆人還在議論不止。
“這小姑娘也真是,咱們又不是什麽毒蛇猛獸,她跑什麽呀?”
被人不信任,這總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而過了一會兒,衆人也開始好奇起來。
“哎,這小姑娘長得可真俊,你們說,她是來找哪家的啊?”
“看她進了巷子,咱們巷子裏以前也沒見過這小姑娘來啊,會不會是走錯了?”
“不是還有老吳家嗎?”
“那不能吧,老吳家的房子不是早些年就被收上去了嗎?之前還被那些人給占了,說是要辦公,也沒聽說這就還回去了呀……”
……
随着顧青往巷子裏深入,這些低語漸漸的便變得再不可聞起來。
一路往前,顧青最後在巷子最深處的一間院子前停了下來。
在這個院子裏生活的那幾年,是顧青前世記憶裏,家人都離開之後過得最溫暖的幾年,也隻有這幾年,她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身邊有一個人陪着。
當然,當這幾年過去,她又重新變回一個人的時候,顧青才會幾乎崩潰。
那個人……
他會在這裏嗎?
顧青有些恍惚。
過了好一會和,她才從前世的回憶之中抽身而出,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敲門。
“笃笃笃……”
手指與木門相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在這安靜的巷子裏聽着格外的明顯。
顧青的心裏有些緊張。
她不知道這院子裏有沒有人,要是有人,又是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如果是,她見到他又能不能認出來,她又要怎麽樣跟他說第一句話……
想到這些,顧青拳頭緊緊攥起來,因爲太過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連青筋都隐隐顯現出來了。
不過,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院子裏卻一點響動都沒有,顧青心裏的緊張也就漸漸平息下來,不僅如此,就連她的心,也一點一點的變得有些冷。
沒有人。
不僅不會出現她已經設想了很多遍的那些場景,她也不用苦思她要怎麽跟那人說第一句話,但顧青一點也沒有因此而覺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