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三歲的顧白眼裏,自家姐姐雖然話不多,卻也不是動不動就愛哭的性子,就算要哭也會背着人偷偷哭,這得是發生了多大的事,她才會當着自己的面就不管不顧的掉眼淚?
與别的家庭裏拼命的壓榨閨女補貼兒子不同,顧父顧母打小就囑咐顧白,他與顧青是血脈相連的姐弟,将來是要相互扶持的,顧白身爲男子漢,更該護着姐姐才是。
所以,顧白自幼就有要保護顧青的意識,姐弟倆的感情向來很好。
現在見顧青可能受人欺負了,顧白又哪裏能不生氣?
他都在心裏思量開了,到底是村子裏哪個皮小子惹了姐姐生氣,要是讓他知道了,他一定得好好教訓那人一頓!
身爲村子裏的孩子王,顧白可是再有底氣不過的。
見着顧白這副發怒的小獅子的模樣,顧青心中溫暖的同時亦忍不住笑了,她眨了眨眼睛,将眼裏的澀意眨去,然後又在顧白的腦袋上揉了幾下,“我沒事,就是覺得好久沒見着小白了,心裏有些想你……”
這是顧青的心裏話。
在父母和顧白離開之後的那些年,她每次思念家人的時候都隻能對着三張遺像掉眼淚,那種全世界隻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獨感,簡直能夠将人逼瘋。
事實上,顧青也覺得,自己後來獨自一人能強撐着活了那麽些年,也真是夠不容易的。
顧青隻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但顧白卻猛的漲紅了臉。
他覺得,今天的姐姐怎麽怪怪的,張嘴就是這麽肉麻的話。
不過……
聽到姐姐說想自己,顧白心裏又忍不住樂滋滋的。
這樣的感覺,好像也不錯嘛。
爲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顧白紅着臉瞪了顧青一眼,“姐,什麽好久沒見了,你今天不過是去學校領通知書去了,才半天的功夫……對了,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準叫我小白,每次聽你這麽叫,我都會想起吳建設家養的小白狗!”
顧青“噗嗤”一聲笑出來。
耳中聽着弟弟的抱怨,再看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家門,這鮮活的一切讓顧青再次确定,她确實是重生了。
既然重生,自然該一切重新開始。
深吸一口氣,顧青将心裏的種種情緒都盡數壓下,笑眯眯地看着顧白,“好的,小白。”
顧白:……
姐弟倆一邊鬥着嘴,一邊并排進了家門。
顧家是小吳村的外來戶,從顧青姐弟的爺爺那一輩才遷到小吳村來,這幾十年來也算是在小吳村落地生根了。
顧爺爺當初是逃難來到小吳村的,後來在小吳村成親生子,就此安定下來,又有了顧國章,也就是顧青的父親這個獨子,現在顧家所住的這三間黃泥平房,就是當初顧爺爺成親的時候建的,修修補補倒也住了這幾十年。
顧爺爺早年靠着給人做家具維生,顧父顧國章自幼就跟着顧爺爺學了一手做家具的好手藝,做出來的家具既結實又美觀,是十裏八村有名的手藝人,也正因爲手藝好,後來還被招進了縣裏的家具廠,成了一名正式的工人。
在八十年代,正式工人可以說是手裏捧着金飯碗,别提有多惹人羨慕了。
這幾年縣裏的家具廠正是效益最好的時候,顧國章手藝又好,每個月拿五十五塊錢的工資,據說比國營企業金貴的大專畢業生都還要高,直讓小吳村許多人羨慕得眼睛都快綠了。
當初老吳家的兩口子,吳盛林和趙三妹樂意讓自家那金鳳凰吳建仁和顧青定親,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顧國章是個捧着金飯碗的正式工人。
家裏的生計有顧國章撐着,顧母楊秀芸的擔子自然也不重,便是在前幾年的特殊年代裏也很少上工賺工分,除了打理家裏的自留地,就是在家中做做家務照顧兩個孩子。
可以說,楊秀芸是小吳村所有女人羨慕的對象。
姐弟兩個一邊說話一邊往屋裏走,才走到堂屋門口,顧母楊秀芸就端着兩隻搪瓷盅迎了上來,“瞧瞧你們姐弟倆這滿頭的汗,快喝點綠豆湯,在井裏鎮了一上午,現在正涼着……”
從楊秀芸手裏接過搪瓷盅,顧青沒急着喝綠豆湯,而是近乎貪婪地看着母親。
前世的顧青因爲被吳建仁和吳建紅算計了,高中還沒畢業就匆匆嫁進了吳家,前兩年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差,後來張潔得到消息趕到小吳村揪着顧青大鬧了一通,給顧青按上了一個勾引有婦之夫的壞名聲。
自那之後,顧青壞了名聲的同時,老吳家兩口子也漸漸撕開了和善的面具,對着顧青露出了他們猙獰的面孔,顧青的日子自然也就過得尤其的艱難起來。
爲此,顧國章和楊秀芸心裏都萬分自責,若不是他們識人不清,替顧青定了這樣一門親事,顧青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境地了。
再後來,顧國章上班的時候一個不慎被廠裏的木料砸下而亡,顧白一時不忿爲了替顧青出頭,獨自一人去市裏想要找張潔讨個公道,不料半路上遭了車禍。
女兒過得艱難,丈夫兒子相繼意外而亡,楊秀芸的身體幾乎一夕之間就垮了,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之後也離開了人世。
這短短的時間裏,顧青就再沒有了親人。
後面的那些年,顧青靠着自己的勤勞也漸漸過上了不錯的日子,但親人的離世無疑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在她心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每每看到父母和弟弟的遺像,她總會忍不住想,若是當初在那條三岔路口,她沒有選擇跟吳建紅一起走向老吳家,沒有嫁給吳建仁,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父母和弟弟也不會離開?
前世的顧青也隻能空想而已,但現在重新回到十七歲這一年的顧青,顯然可以讓這個假如實現。
心裏回想着前世的種種,再看着母親那隻存在于記憶裏的鮮活面容,顧青心裏又悲又喜,到底忍不住又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