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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在夜空中翻滾,肆意傾瀉雷電和暴雨。
低矮狹小的泥坯房中,一名滿臉褶皺的黃臉婦女抱着三歲的孩子,愁苦地問身旁的丈夫:“他爸,阿方……真的不會有事嗎?”
回答她的是她男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女人懷中的孩子吓得哭叫起來,哭聲比貓還細弱。一時間,女人又要照顧孩子,又要給男人順氣,手忙腳亂。
好不容易順了氣,她的丈夫有些虛弱地說:“放心吧。看守的行動規律早就被她摸清了,高壓電網也不是第一次鑽了。她會沒事的。”
女人似是不信,嘴唇翕翕,可最終隻有一聲歎息:“再沒吃的,幺兒可要餓死了。”
“他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她的丈夫喃喃地說着,不知說了多少遍。
寒風裹挾雨水,肆無忌憚地從門窗的縫隙鑽入毛坯房中。
突然間,破舊的房門被砰地撞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跟風雨一起大步走進屋内。
“阿爸阿媽,看我找到了什麽!”
那人興奮地說道,嗓音就像用木頭石頭在玻璃上刮擦,雖然低沉,卻極其的刺耳。多聽兩聲,說不定耳洞能冒血。
但沒人在意這些。黃臉女人抱着孩子,從破舊的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走到門口,看到那人手中的東西,頓時喜極而泣。“他爸快看,阿方找到土豆回來了!這下幺兒有救了。快進來!我這就去煮土豆湯!”
婦人的丈夫,也就是阿方的阿爸,也拄着拐杖,艱難地挪動過來。黝黑幹枯的面龐有掩不住的欣喜。
然而當看清阿方的全貌時,他臉上的欣喜之色很快褪去,指着阿方沒拿東西的那隻手:“你扛了個什麽東西回來。”
“什麽‘什麽東西’啊,這是人,大活人!”阿方說着将肩頭的人放下來。
阿方的母親本來滿眼能看見的隻有土豆,但是當阿方的父親将那人翻過來,露出臉時,阿方的母親也不由得停下了。
那是個年輕男人,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面容白淨稍帶一點書生氣,眉眼間卻又有一絲淩厲。此刻他正眉頭深鎖地昏迷着,哪怕被阿方像扛麻袋一樣一路扛回了家,也沒有任何反應。一道傷口從脖子根部一直通到了太陽穴,割開了他的整個右臉。
“阿爸你不知道,我剛鑽進林子裏,還沒開始找呢,這人就從上面掉下來了。”
阿方高興地說道。“我過去一看,你猜怎麽着,他身下就壓着一叢野土豆!這簡直就是他送給咱的救命糧啊!”
“所以你就把他給背回來了?”
阿方的父親額頭青筋直跳,“收留其他牧場的人牲是什麽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嗎!趕緊給我送回去。”
“怎麽送啊。守衛輪班了,根本出不去了。”阿方不高興地說,“再說你怎麽知道他是人牲啊。他臉上又沒刻編号。說不定是從農場外來的哩。”
“你這個傻小子,我說你什麽好!”阿方的父親用手指狠戳阿方的腦袋,“你看看這家夥,細皮嫩肉的,不是人牲,還能是啥?清醒點兒吧,這世上早就沒有不是喪屍食糧的人類啦!
“還有,你仔細看看他的衣服,雖然都刮成碎片了,可你摸摸這手感,除了喪屍,誰穿得起?!也就隻有那些高級人牲了!那都是喪屍精心飼養出來的,一個個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一旦丢失,很快就會有大批的人出來尋找。到時候,咱全家都得被送進牧場裏,也變成人牲!最後被扒皮拆骨,做成喪屍的食糧!”
“不會的。我會保護這個家的。”
阿方堅定地說道。“我也不會抛棄救了咱家命的人。要是沒有他,我不可能發現這些土豆。說他是小弟的救命恩人也不過分。我不能趁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再把他扔回荒地。
“還有,能不能别再叫我小子了。我明明是個……”
“住口!”
阿方的父親厲聲呵斥道。然後無奈地擺擺手。“算了算了。明天再說吧。先把他搬到床上。他媽,給他擦擦身,别着涼了。要是珍貴的人牲死在咱們家,咱家可就真的沒活路了。”
“他不是人牲。肯定不是。”
阿方固執地嘟囔一聲,輕松地将葉文這個昏迷着的大男人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到床上,蓋好了家中唯一一床被子。
***
葉文呆呆地盯着頭頂那個搖搖欲墜的屋頂,已經有些時候了。
他不是去研究所,給同伴們尋找喪屍病毒的疫苗了麽?
他記得自己發現了喪屍正在往他同伴們的藏身地集結,但不等他做什麽,身處的研究所突然發生了爆炸。
然後……他人就在這兒了。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推開,陽光正好照在葉文的臉上,讓他睜不開眼睛。
一個臉上千溝萬壑的婦人端着個木盆走了進來,見他醒了,笑容立即堆滿了臉:“人牲大人,您醒啦……您餓了吧?我這就給您端飯去。”
葉文想坐起來,結果渾身就跟散了架似的,隻得躺在那兒任由婦人喂他喝一碗渾濁的湯。
……說實在的,在末世呆了兩輩子了,竟然還能品嘗到味道突破自己認知下限的食物,也是挺不可思議的。
不過好在那也是碗熱乎的。吃下之後,葉文有了些力氣,沙啞着問她:“這是哪兒……是紅市嗎?”
短短幾個字,讓他的臉像撕裂一樣疼。
“紅市是啥?”女人奇怪地問,但也不關心葉文的回答,立即滿臉堆滿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問,“人牲大人,您來自哪個農場呀?告訴俺們,俺們給您送回去吧?”
“農場?人牲?你在說什麽?”葉文仿佛在聽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女人笑笑,咧開的嘴巴裏至少少了一半牙齒,剩下的也都搖搖欲墜,而她看上去再怎麽蒼老,也絕沒有到七老八十的程度。
這絕對不是現代人該有的樣子。
甚至在末世後期,葉文也不記得人類能落魄到這種程度。難道他穿越到原始人部落了?
但對方說的又是中文,有點方言,不過交流起來問題不大。
哪家的原始人還會去學普通話啊。
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文一頭霧水,直到他突然想到了什麽。
這個念頭像電流一樣鞭打他,讓他瞬間毛骨悚然,伸手抓住那婦人:“現在是哪一年?告訴我!”
“俺……俺不知道咧。什麽年,都是年啊……”婦人被吓哭了,“大人,求您松手吧,好疼……”
“别逼我阿媽了。她不知道。”
一個青年人穿過破門,走進屋中。
葉文打量着這個青年人,短短的毛寸,看上去年輕又幹練,但似乎常年經曆風吹日曬,皮膚已經不堪入目了。他的肩膀看上去并不寬闊,卻擁有非常健壯的身闆兒。最重要的,是他的聲音非常難聽,語調卻很輕快,非常有辨識度。
恍惚間,葉文好像回憶起了什麽。“……是你救了我?”
“嗯。我叫阿方。”說着阿方走到葉文面前,“這裏是3-14-87号人類農場,簡稱87号。你說的‘紅市’是省市縣的那個‘市’吧?現在這個詞彙已經沒有人在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