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暫時告一段落,幾人返回院中,原本宋青小與品羅臨時所居之處已經化爲廢墟,不能再住人了。
隻是三人跟玉侖虛境幾乎已經算是撕破了臉,彼此之間不再裝模作樣,就等着‘龍王祭’一到,便分勝負,因此意昌等人并沒有再爲宋青小安排額外住所的意圖。
湘四見此情景,不由出聲道:
“不如這幾天我們共住一屋。”
這邊的房舍毀了,但她與清露住的屋子卻沒有受到波及,應該是暫時可以堅持幾天的。
宋青小還沒發話,湘四又補充道:
“如此一來,大家有個照應也好。”畢竟範五隻是逃走,又不是死了。
隻要他活着,一日不出,湘四便難以安心。
所以這會兒她提出大家暫時共住,倒是發自内心的念頭,并不是爲了讨好宋青小的緣故。
對于宋青小來說,事實上哪裏都是一樣的,不過她身邊還跟了個品羅,情況就不同了。
這個深受刺激的青年隻是個普通人,還需要吃喝休息,不能随意找個角落打坐。
宋青小點了點頭,湘四見她松口,不由露出一絲笑容。
她心中自然清楚宋青小答應自己的緣由可能是因爲品羅,這個年輕人幸運至極,隻是他并沒有想這麽多,隻是在爲今夜有了去處而感到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這一宿驚魂奪魄,品羅一到湘四的住所,便找了個角落一窩,很快便睡着了。
從進入九龍窟以來,他的心弦一直緊繃着,這兩天發生的事多,他一直沒睡好,這會兒一旦稍微放松,疲憊感便湧了上來。
宋青小就在這裏,他一想到這點,便頓時覺得安全了許多,睡意一來,很快便發出陣陣鼾聲。
湘四看了他一眼,接着彎腰解下腳踝邊的那條金色的小蛇。
那如飾品般的小蛇一被她解下來,頓時親昵至極的繞在她手指間纏了幾圈,吐了吐舌頭之後,像是知她心意一般,飛快的溜下地往外遊去了。
“有它守候,今晚我們都可以安心的修煉打坐。”
她有意賣好,這條蛇防的也并不是玉侖虛境的人,而是範五。
宋青小微微颔首,當着湘四的面往品羅不遠處一坐,接着摸出幾把小旗,以靈力擲出。
那‘迷蹤陣’旗一落地後便随即‘滴溜溜’的疾轉,不多時霧氣從陣中噴出,将宋青小與品羅一并護在陣中,須臾之間二人身影便原地消失了。
湘四一見這情景,倒是并不意外,畢竟兩人之間雖說是盟友,但畢竟也隻是臨時組成的隊伍,随時都有可能爲了積分反戈相向,彼此之間有些警惕是正常的。
她站了一會兒,接着臉色一白,本能的捂住了胸口。
與清露互拼神識時,她吃了些虧,還損毀了一件寶物,這會兒也需要休養調息,養好傷勢。
想到這裏,湘四也拿出寶物,往外一撒,沒多久她的身影也原地消失。
之前還有鼾聲及三人的屋内,頓時便空蕩蕩的,像是從來沒有人回來過。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五日之後,原本空無一人的房間之内靈力波動,随着‘釘鈴鈴’的脆響,湘四窈窕的身影憑空出現在屋中。
她衣服上的飾鈴聲響起時,‘迷蹤陣’内的宋青小也神識一動,緩緩将外放的靈力回收。
品羅還睡在她身旁不遠處,四肢蜷縮,像是有些冷,卻又睡得很熟。
他這幾日雖說不吃不喝,但受宋青小修煉時引來的靈力滋養,卻如進大補,看起來臉色極好,将九龍窟内侵蝕體内的陰氣都一一驅除。
宋青小收回靈力之後,看了他一眼,以神識将他喚醒。
“這是哪?”品羅一醒過來,先是吃了一驚,接着看到宋青小時,又本能的放松。
他這一覺睡得極爲舒适,身體像是從未如此輕松過。
那些積攢了多年的疲憊、不适此時仿佛随着他這一覺統統都排除出他體内了,清醒過來之後的年輕人隻覺自己此時渾身似是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
他開始還有些恍惚,不過很快又想起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了:龍王祭、清露、五号及血屍,還有陰魂‘回門’等事了。
在這之後,他與宋青小随同湘四回到她屋内,所有事情湧上腦海,品羅本能的轉頭,卻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籠罩着大霧,不像是在屋中。
身旁隻有宋青小在,湘四卻不見所蹤。
“湘四的房裏。”宋青小回了他一句,接着将手心一攤,品羅很快便見到不遠處圍在自己兩人身側的幾支紅色的小旗。
随着宋青小一招手,那幾支小旗‘嗖’的一聲撥地而起,往她手心方向飛了過去,落入她掌裏,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這情景如變戲法一般,令品羅先是一驚,但随即想到宋青小神通,又很快鎮定下來了。
‘迷蹤陣’一收後,霧氣很快散去,顯出屋内擺設。
屋内光線陰暗,恐怕已經是臨近傍晚了。
湘四坐在兩人不遠處的桌子旁,端了個茶杯,見到兩人出現時,露出一絲笑容:
“好久不見。”
宋青小眼神清冷,神色與以往無異,但身上還隐隐有冰系靈力波動,顯然這五日修煉打坐,她已經将消耗的靈力補足。
在她身旁的品羅一聽她這話,不由也跟着笑:
“哪有多久沒見。”話音一落,他肚子發出一聲極爲響亮的‘咕咕’聲。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奇怪,怎麽一晚上而已,卻餓成這樣,像是好幾天沒吃飯似的。”
這一覺品羅睡得很熟,因有靈力滋養,再加上他身體處于休眠狀态,當時倒并不覺得餓。
他不知道這會兒已經是過了好幾日了,還以爲自己才剛睡了一覺罷了,此時摸着肚子,直咽唾沫。
湘四也不點破,隻是看了宋青小一眼。
一點金影快如閃電,‘嗖’的一聲飛落在湘四身上,化爲一條細如筷子般大小的金蛇,緩緩順着湘四的身體往下遊,最後在她足踝邊首尾相咬,化爲一條金飾般一動不動。
湘四面帶笑容,但随着這條細小的金蛇平安歸來,眼裏卻帶着急迫。
五天過去了,範五一直都沒有出現。
此人有任務在身,絕對不會放棄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在等待着一個機會,準備一擊即破。
正在此時,‘咚!’
一聲沉悶如炸雷般的響聲突然在玉侖虛境之中響起,驚得品羅跳腳。
“發生什麽事了?”
他話音一落,那鼓聲暫停了片刻,餘音還未停歇,接着一陣急如暴風驟雨的鼓聲便又響起來了——‘咚咚咚咚咚咚——’
那聲音直震天際,帶着某種強大的神識之力,直穿透進人的識海,震得人體内氣血翻湧!
‘嗚——嗚嗚——’
随着鼓聲響起之後,另一道号角聲也跟着響了起來,将整個玉侖虛境都驚動。
“看來‘龍王祭’開始了。”宋青小目光一轉,她的神識感應到有一隊人馬在往這邊移動。
“‘龍王祭’?”品羅心髒被這鼓聲震得直顫抖,仿佛也随着這激烈的聲響瘋狂的撞動,力量大得他感覺自己的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可是‘龍王祭’不是已經完了嗎?”
清露已經死了,甚至陰魂都被玉侖虛境的人清理幹淨了,怎麽會還有‘龍王祭’呢?
年輕人一臉惶恐,憑着本能,他預感恐怕又有一輪新的飓風又要來了。
他這話一說完,腦海裏便隐約想起了自己與宋青小才到玉侖虛境跟湘四會面當日的情景,那會宋青小跟湘四之間便好像聊到了祭祀的問題。
每隔三年的‘龍王祭’照理來說隻需要一個祭品,可初容等人卻準備了兩個候選人,同時還将宋青小也一并送進了這間屋子之中。
當日兩位女士在讨論這個話題時,曾猜測過‘龍王祭’之後還有一個大祭祀,将這兩人當成獻祭的人物。
隻不過當時品羅沒以爲意,覺得這不過是兩人推測,一心擔憂的是清露,卻将這事兒忘了。
直到這會兒宋青小提起,品羅再想起當時的吾事,再聽如今陣仗,頓時便慌了。
“我們趕緊逃吧……”
玉侖虛境的人的詭異、殘忍之處他已經見識過了,毫不懷疑他們會再次做出以人命獻祭的舉動。
但宋青小與湘四卻非同一般,必定有辦法可以逃出這個地方的。
他話音未落,湘四便冷笑道:
“恐怕來不及了。”
她這話一說完,品羅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推開屋門往外沖。
他一沖出去後,臉上便露出震驚之色。
宋青小與湘四也相繼出來,隻見玉侖虛境此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可是此時在與宅院相對的聖廟方向,卻點滿了燈火!
不知何時,那巍峨高聳的聖廟之上,每個凹槽之内都被人點上了油燈,這會兒所有油燈齊亮,數百點火光将整個聖廟照映得宛如一顆璀璨至極的巨大明珠!
火光之下,玉侖虛境宛如白晝。
那情景實在令人震撼無比,莊嚴之中又似是帶着一絲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邪氣感覺。
品羅正吃驚間,遠處有一隊提了燈籠的人過來,‘砰、砰’的腳步聲整齊而又沉重。
那隊人還未走近,便率先有一股肅殺的氣氛先逼近了過來。
沒過多久,以初容爲首的那隊人便出現在三人面前。
今晚的初容與之前幾次見面時,都有不同。
他穿了一身厚厚的裾裙,頭頂黑帽,兩側冠帶垂在胸側,神情凝肅,在離宋青小等三人約有二十來米遠的地方便站定了。
最令人吃驚的,是他的臉上以某種黑色的顔料畫出了神秘的圖紋,讓他整個看起來既有一種詭異的神秘、莊重感,又有一絲極爲瘮人的感覺。
“你們想要幹什麽?”品羅一臉警惕之色,大聲的開口。
這會兒他就是再傻,也看得出來這群人來者不善。
初容衣着整究,約摸有二、三十個與他裝束相同的人站在他的身後。
“宋姑娘。”初容遠遠的開口,像是前幾日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跟宋青小打着招呼。
但他的神态與以前招呼宋青小時又有不同。
第一次見面之時,此人嘴裏雖說因爲意昌的話而對宋青小客套有加,但那種客套流于表面。
哪怕他行爲舉止表現得再莊重、得體,有話必說,可卻依舊看得出來那種生疏。
後面幾次打交道,因爲聖廟被闖、品羅被捉一事,他與宋青小之間有過劍撥弩張的時候,但都十分克制,後面玉侖虛境有‘人’死了之後,他的客套裏夾雜着陰冷與仇恨。
可此時他再招呼宋青小時,那些隐忍與敵意統統沒有了,反倒是帶着一種尊重。
這種尊重并不隻是因爲意昌的話的緣故,好像還有一些其他的情緒夾雜在裏頭,仿佛有些期待、有些忐忑,還隐藏了一絲竊喜及内疚。
“你們來幹什麽?”品羅越想便越覺得不對,于是大聲的開口,甚至跑到兩女之前,張開雙臂試圖将這撥人攔住。
初容并不理他,他再有正義感與熱血,也不過是個沒什麽能力的普通人罷了,壞不了什麽事,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他的目光越過品羅,掃過了半眯着眼睛冷笑的湘四,最後落到了宋青小的身上,接着露出一絲笑容:
“宋姑娘。”他一手握着一隻燈籠,另一隻手側半屈着放在腹前,上半身微微往前勾,像是面對着一個令他發自内心尊敬的人似的:
“您上一次不是提過,想要去聖廟看看麽?”
他說到這裏,緩緩露出一個有些興奮的表情:
“經過幾天的準備之後,聖廟終于開啓了!家父請我們過來,特地邀您與疏桐姑娘過去觀賞的。”
初容的話意味着,真正的‘龍王祭’終于要開啓了。
玉侖虛境的人的秘密,還有那一直隐藏在暗處的‘龍王’,終于要随着今日‘龍王祭’的舉行而出現在兩人面前。
“别去,别去!”品羅一聽這話,瘋狂搖頭:“他們不懷好意!”
清露被獻祭的時候,玉侖虛境的聲勢還沒有如此大,不過結了些布帛,挂在門房、樹梢頭。
可今晚的動靜太大了,品羅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在短短‘一晚’的時間内辦到這一點的。
那聖廟的每個凹槽之中點上了燈火,鼓聲、号角的出現都使得今晚充滿了一種詭異的儀式感,而這種儀式感偏偏令品羅聯想到了那殘忍而可怖的祭祀。
‘莫非清露的死其實并不是真正的‘龍王祭’,玉侖虛境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今晚在做準備着?’
年輕的人心裏突然莫名其妙的湧出這樣一個念頭,他有些不敢置信,但又隐約感覺自己恐怕猜的不錯。
如果今晚才是‘龍王祭’,那之前清露的死亡又算什麽?大餐前的一頓小甜點嗎?
玉侖虛境裏面居住的,到底是什麽人?傳言之中鎮壓惡龍之靈的仙人,還是被鎮壓的惡龍?
“别去!”品羅轉過身來,一臉不安的盯着宋青小看。
他被吓壞了,那眼珠之中有水霧在湧動,燈光映照在他眼中,使得他的雙瞳宛如水中的星辰倒影,随着水波晃動而輕輕的抖動。
“不用擔憂。”
宋青小的語氣溫和,面對初容等人的陣仗,她不急不躁,像是早就已經料到有這一日的來臨,她并不去看這些人,而是目光落到了品羅的臉上:
“我的目的本來就是爲了‘龍王’而來的,我跟你說過。”
當着初容的面,她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品羅聽了這話,卻下意識的轉頭去看初容。
隻見此時初容面帶微笑,臉上的那些黑色圖紋使得他的面孔在昏黃燈光映照之下如同陰魂鬼怪似的,十分驚悚。
“我要去完成我的事,你坐小船離開這裏,他們不會爲難你的。”
宋青小說完這話,二十米開外的初容點了點頭: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