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四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但随即她又很快的冷靜下來:
“這不過是我們的一種猜測。”
要想驗證,恐怕還需要費些功夫與時間。
這裏的人究竟是不是以裾裙的層數來推算年紀,意昌的地位最高,是否跟他年紀最長、破繭重生次數最多有關,都隻是兩人根據現有線索的推測,當不得真的。
“不僅止是猜測。”宋青小聽湘四這樣一說,便抿了抿嘴角:“我在聖廟中時,聽到初容喚意昌‘父親大人’了。”
初容的樣貌看起來約四、五十歲,從年紀上來看,他與意昌之間确實有如隔輩,類似父子。
這種情況下,初容口稱意昌爲父親,宋青小與湘四二人的猜測哪怕沒有真憑實據,但光憑這句稱呼,恐怕也離事實真相不遠了。
湘四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又意味深長打量了一番宋青小:
“你進過聖廟了?”她沒想到,在宋青小出去短短十幾分鍾的時間,她竟然幹了如此多事。
不止是破開石碑,打開黑繭,取到其中繭内的‘人蛹’身上的黑血不說,同時還進入聖廟。
她幹的這些事情,可比當日湘四闖進聖廟時幹的事情嚴重得多,難怪玉侖虛境的人反應如此迅速了。
“進了。”湘四透露底牌,以換取與她合作的态度,她在這件事情上便也沒有隐瞞:
“裏面有一尊身體纏龍的黑玉女性石雕,下方是湖,裏面魔氣很重。”
這些情況湘四遲早也是會知道的,随着聖廟被碰,黑繭被破壞,裏面的‘人蛹’一死,宋青小有種預感,意昌等人真正的意圖遲早會提上議程的。
她想起自己才進玉侖虛境時,提到想進入聖廟,初容當時意味深長的話。
他說:‘等到特殊時節,可以帶您進去。’
也就是說,聖廟的開啓,對玉侖虛境的人來說是需要特殊條件的,而今夜宋青小的舉動,說不定正好觸動了這個契機。
這些内部的擺設并不是什麽秘密,她大概介紹了一番,卻将池水之中的黑玉雕像通體溫暖的秘密隐去了沒說。
湘四聽到聖廟内部的東西之後,沉吟了片刻:
“看來是個祭祀之所。”
泉池、雕像及隐秘的空間,再加上聖廟的名稱,種種相結合,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祭祀的場地了。
她的想法與宋青小不謀而合,宋青小也應了一聲:
“不過從初容話中聽來,兩日後的龍王祭照原計劃,應該是不會開啓聖廟的。”
湘四本能的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笑容:
“看來這所謂的龍王選妃,應該隻是一個開胃的前菜罷了。”
真正的大菜,本來應該是湘四,但随着相叔再帶了一個宋青小前來,意昌等人的注意力便從湘四身上轉移到宋青小身上了。
也就是說,清露成爲兩日後龍王祭上的獻祭者可能隻是一個引子,玉侖虛境真正的大祭祀,可能還在後頭。
“那聖廟之中的泉水,與你所說的九泉,應該是出于同流。”湘四說到這裏,目光若隐似無的在宋青小身上打量了一番:
“你就沒下水去摸摸?”
“下了。”宋青小被她一問,便點了點頭,面不改色的道:
“可惜因爲時間緊迫,剛一下水,便被人發現了。”
她并沒有提到自己潛入水下二十多米的情況,但湘四對此卻并沒有懷疑她撒謊。
湘四自己也闖過聖廟,她猜測意昌等人神識應該與聖廟中的‘人蛹’興許擁有某種共鳴,所以‘人蛹’一旦出事,他們便即刻就能知曉。
時間确實緊迫,從她破開黑繭,引起意昌注意之後,玉侖虛境的人便反應十分迅速。
初容捉了品羅之後,離開到返回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鍾。
而在這幾分鍾時間内,宋青小打破石壁,闖入聖廟,同時還能潛下水,再逃回屋中,沒有時間往下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話雖如此,湘四卻多少有些遺憾:
“龍王的秘密,恐怕就在水底!”
宋青小其實也是這樣想的,但她因爲下過水,卻又感到疑惑。
那泉池不知有多深,因爲魔氣太重,使得她的神識受到了限制,不能随心所欲的展開,所以完全摸不清泉底的位置在哪。
她甚至隐隐有種感覺,這泉水的深度,恐怕遠比自己猜想的要深得多,亦或——
根本沒有底!
不知爲何,宋青小心裏湧出這個念頭。
她先是心中一跳,但随即又感覺未必沒有這個可能的。
畢竟她下潛了二十多米,照理來說,這樣的深度,對于一個泉池來說,已經不算淺了,但看樣子,她卻連那黑玉雕的腿都沒見着。
“泉水之中的魔氣與黑繭内的‘人蛹’體内的氣息如出一轍。”她偏了下頭,目光盯着某處不動。
她神識輕易透過湘四所設下的屏障,感應到樓下的品羅正強忍睡意,此時瞪大了眼睛,與坐在門口,神色不善的老頭兒相互對望。
像是他膽敢越雷池一步,他便大聲一吼,引起樓上兩位女士警覺。
“品羅說,初容等人喂清露喝的也是味道一樣的黑水,”她停了片刻,總感覺自己像是要摸到什麽重要的訊息了:
“莫非清露喝的,便是這種‘人蛹’體内的血液了?”
若是品羅在此,聽到她聊起這樣重口味兒的話題,恐怕又要幹嘔了,但湘四卻面不改色。
試煉者見多識廣,各種恐怖的場景都見識過,這樣的情況對湘四來說自然不算什麽,她略微一想,搖了搖頭:
“我感覺不太可能。”
她說到這裏時,感應到外面已經有奉初容的命令,提熱水的人已經進入宅院了,當下長話短說:
“這些‘人蛹’在黑繭之内。”
而這些黑繭被封存在石碑之内,照兩人推測,應該是等待破繭重生的玉侖虛境的族人。
等待着重生的人群都十分脆弱,破開黑繭,撕開那些絲縷即噴水而死。
玉侖虛境的人本身也不多,那些石窟除開空餘的位置,如今裝了石繭的,也不過133個,今晚被宋青小弄死一個之後,石窟内的黑繭便隻有132個了。
初容若是沒有撒謊,龍王祭每隔三年便舉行一次,這樣一看,黑繭之中的人再多也不夠放血的。
宋青小也是這樣想,不過卻故意這樣一說。
此時湘四的話,驗證了她内心的猜測。
眼前的少女不止心機深沉,且心思之缜密,不在她之下,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也同樣牢記在心,并能相互串連,将其作爲線索。
“那麽,這些黑色的水不是繭内的‘人蛹’所出,便隻有……”宋青小剩餘的話沒說,兩個女人心照不宣的露出笑容。
不是‘人蛹’之中放出來的,便唯有從活着的玉侖虛境的人身體内放出了。
也就是說,玉侖虛境中的這些人,不管是‘活着’的,還是等待‘複活’的,血液之中都蘊含了極強的魔氣。
那麽這些人本來以清露爲祭,爲何還會大費周折放自己的血給她喝?
這一次任務确實有些意思,任務需要殺死龍王,可至今爲止,龍王卻出現在傳說之中,迷團卻一股接一股,等待着兩人卻将其理清楚。
“依我看,初容恐怕已經猜出你就是闖入聖廟的人了。”
湘四也沒去自讨沒趣的問宋青小爲何下了水後頭發、衣裳依舊迅速便幹了,她不用問便猜得出來宋青小應該是有自己方法的。
但她不問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她回得及時,看起來一切都毫無破綻,可初容等人卻已經笃定她就是闖入聖廟的殺‘人’兇手。
從他收集宋青小的衣物,及臨走時說的話,甚至故意透露一些聖廟的線索,想引發二人之間的揣測,便可以看出,老奸巨滑的初容怕是早就料到,第一次闖入聖廟的是湘四,第二次闖入聖廟的是宋青小。
且此人狡猾無比,他可能還看出兩位女生之間微妙的關系,所以故意挑事,湘四之前無意間露出的詫異之色,恐怕都成爲他推測的證據之一了。
“但他明知你就是闖入聖廟的人,卻半途退走……”
像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與宋青小撕破臉皮,那麽初容在等什麽呢?
他在等的,是一個可以制服宋青小的機會。
宋青小露出笑意:
“看來馬一等人,終于要到了。”
“确實。”湘四也笑着點了點頭,又是收拾住宿,又是張燈結彩,應該是爲了迎接貴客。
初容等人請了一批外援前來,這批外援想必就是至今仍未現身的三個試煉者了。
“好戲就要上演了,我也要回去養足精神,以應付接下來的事。”
湘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看似放松,實則整個人都十分緊繃。
五号等人即将到來,便意味着危機也會随之而來,到時大戰在所難免,以二敵三,在對手之中有五号這樣極有可能達到化嬰境頂階巅峰實力的高階修士的情況下,湘四很難完全真正的放松。
殺死龍王的任務還沒有苗頭,迷團也多,如今還危機重重。
宋青小沒有說話,湘四腳尖一點,身體化爲一道殘影,隻聽‘叮鈴鈴’一聲清脆的鈴響,湘四的人影已經不見所蹤。
樓下的品羅及駐守的老頭兒、玉侖虛境的守衛都沒發現湘四的離去,提着熱水的人已經走到了樓下,欲進入樓中。
“才這麽一點熱水啊!”
守在樓下的品羅見到有人過來,放聲大吼:“這麽一點熱水,怎麽夠用?”
那與他大眼瞪小眼的老頭兒一臉厭惡之色,他自然看得出來這小子大聲說話,恐怕是爲了給樓上兩個講話的女孩兒遞信号的。
“這是送給宋姑娘用的,有你什麽事?”他神色陰沉,他被品羅盯着,無論怎麽豎直耳朵,也聽不到樓上的響動,不知道那兩個女孩到底聊了些什麽。
“不都是客人嗎?宋小姐是客人,我不是嗎?”品羅将聲音放得更大了,老頭便冷笑了兩聲:
“你算什麽客?”他語氣裏帶着鄙夷,像是對品羅極爲不屑:
“若非……”
他被品羅的态度激怒,有些口不擇言,但話說了一半,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又将剩餘的話吞了回去,這次無論品羅再怎麽嚷嚷,這老頭兒也不動怒了。
送水的人一臉陰沉,品羅也知道惹了衆怒,今晚自己闖入清露房裏的舉動,本身已經令這些人不爽了,再加上好像有人又闖了聖廟,鬧出響動,更讓玉侖虛境的人憤怒。
他剛才鬧出的響動已經算是給宋青小提了醒,她恐怕也聽到了,品羅便見好就收,不再出聲。
熱水送了上來,同時送上來的,還有一套女性的服飾。
這些服飾與玉侖虛境中的人的衣物不同,應該隻是相叔從外面運送物資時,所捎帶進來的布料制成的,隻是很簡單的衣裙,上面沒有靈息的波動,但這對宋青小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從逃入星空之海後一直到現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的洗過一次熱水澡了,這會兒進入試煉任務,正好有這個機會,便正好順勢洗了澡換了衣物。
等她從浴室出來時,發現自己原本所穿的衣物等已經被人帶走了。
屋子裏也有人爲翻找過的痕迹,但這些人除了她的換洗衣物,應該一無所獲。
這樣的情況早在宋青小預料之中,品羅上來神色有些不安,說攔不住拿她東西的人時,宋青小隻是安慰他一般的搖了搖頭。
宋青小随意往地上一坐,品羅猶豫着在離她不遠處也跟着坐了下去,他開始還不敢入睡,但不久之後,可能實在太困了,再加上身側還有宋青小在的緣故,她身上傳來一種令他覺得極爲安心的感覺,因此一刻鍾不到,還是沒撐住,不知何時倒地睡過去了,直到第二日天亮之後,一陣低沉的号角聲突然響起,将睡夢中的他驚醒了。
這号角聲與昨晚的号角聲有些相似,但要低啞很多,聲音連綿不絕,清晨響起,少了急迫與警示,多了些悲恸。
宋青小在号角聲響起的同時,還聽到有人往這邊過來的腳步聲,頓時睜開了雙目。
品羅揉了揉眼睛,從地上坐起身時,還一臉的模糊:
“我怎麽睡着了?”
照理來說,他身處這樣的環境之内,昨晚又發生了那麽大的事,他小命都險些丢了,不應該睡得着才對。
可說來也奇怪,昨晚宋青小就在他身旁,他莫名便覺得安全感十足。
仿佛正如她所說,有她在的地方,自己不會出事似的,不多時便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他神清氣爽,疲憊一掃而空,連帶着昨晚出事時的忐忑都盡數抛出腦海之外了。
“怎麽有人吹号?”屋内不知爲何,涼嗖嗖的,他赤着雙膊,難免感到有些涼意。
可這種涼意與昨日才進屋時的陰寒之氣相比,又令他感到安心許多。
他問完了話,宋青小沒有出聲回答,那号角聲一連響了約摸十來秒,接連三次,才終于停了。
此時樓下有腳步聲傳來,守在屋下的老頭兒在恭敬的跟人問安行禮,‘唧哩咕噜’的,不知道說了什麽,但聽着幾句初時的對話,像是有人送飯來了。
随着送飯的人一來,品羅一下就想起昨晚的事,不免又感到有些害怕了。
這一次送飯來的人,爲首的是初容。
昨日見他時,他頭戴黑色帽子,帽子左右兩側各垂一條同色繡紋絲帶在胸前側。
身穿對襟上衣,下配層層裾裙,看起來既是華麗,又顯隆重。
今日他穿着未變,但帕子卻變了,一頂黑皮小帽,帽沿前側有約摸兩指并寬的紅帶将額頭大半擋住。
帽頂之上額外再系一方三角形的褐紅布帛,那方巾的長長兩角繞過下颚,在下巴處打了個結系住。
他身後跟着的幾人也與他裝扮相似,這些人滿臉悲凄,像是家裏剛死了人似的。
“宋姑娘。”
初容一來,先雙手交疊,向宋青小行了禮後,才站直了身體。
此時的初容臉上全然不見昨晚的憤怒,仿佛一晚上的時間,已經足以令他調整好心态,面對宋青小二人時,與昨日傍晚才接待他們時并無不同。
“我聽到了号角聲。”宋青小也像是昨晚的事沒發生一般,表現得像是已經遺忘昨晚初容押着品羅上門質問時的情景了,問了初容一句:
“你們的衣物裝飾好像有了變化?”
“是的。”初容又像是昨日傍晚時那般,與她說話時一臉的笑容,仿佛雙方并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一樣。
“那号角聲是我們的習俗,”他擡起頭,目光幽幽:
“代表着有我們的族人已經歸于輪回了。”
一直忐忑不安的品羅聽到這裏,不由一頭霧水,忘了對于這些人的恐懼,壯着膽子插嘴:
“歸于輪回?”
初容緩緩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目光看得品羅毛骨悚然的,後背直發麻,初容嘴角才以極慢的速度拉展開來,露出一個笑容,溫言解釋道:
“就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