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河道之中實在陰森可怖,因爲陰氣密布,普通人的身體支撐不住,呆了半晌,都已經感覺冷得渾身哆嗦。
尤其是縱橫交錯的河道之内分岔極多,光線又實在昏暗,幾人在這樣逼仄的環境中呆久了,便越發覺得渡日如年,有種一刻都熬不下去,想要立即逃脫的念頭。
可惜衆人進來的時候雖說沒盤算具體過了多少時間,但也知道應該已經進入九龍窟内裏了。
就算此時有人想要退出,但交叉的河道宛如一團絞纏的亂麻,哪怕調頭,沒有引路人也找不到出口。
在這艘船上,相叔是唯一熟悉九龍窟路徑的領路人了,這會兒三個青年誰都不敢提出想要回頭,深怕惹得這位脾氣古怪的獨眼老頭兒發怒。
衆人沉默了片刻,沒有了人撐漿後,小船随着沖刷的水流而走,跌撞間碰到礁石,發出‘哐哐’的回響聲,再經由曲折的山壁,回蕩到極遠處,聽得人毛骨悚然的。
一個年輕人隻覺得聽到這船的撞擊及回音,腦海裏的血管都在直‘突突’的劇烈跳動,忍了半晌,終于熬不住這種詭異的沉默,開口發問道:
“相叔,這船如果沒人撐,會被水沖出九龍窟嗎?”
他這話音一落,其餘幾個青年心中都是一動。
在好奇心過去之後,恐懼湧上心頭,大家對于傳說中的玉侖虛境都被這壓抑的環境折磨得所剩不多了,此時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如果船隻能被水流沖出九龍窟,那就再好不過了。
“沖出?”船頭坐着的陰影微微一動,‘嘿嘿’冷笑了一聲:“我們已經進入九龍窟之内了,這裏彎道極多,水是從山峰内部往下而流,沒有規則的在九龍窟内循環的。”
他嘶啞的嗓音在這窄迫的環境中更顯陰森可怖,配合周圍的氣溫,更是給人一種半絲溫度都不帶的感覺:
“要是沒有人領路,僅憑水流的速度要想離開這裏,如果運氣好,倒是可以快速離開,要是運氣不好,十天半個月都得在裏面打轉呢。”
這裏氣溫奇低,陰氣又重,人在裏面呆久了之後,承受不住陰氣的腐蝕,根本熬不了數天之久。
若是運氣不好,十天半個月都不能自動漂流出去,哪怕帶夠了物資,也會死在裏頭。
相叔對于九龍窟的了解是最深的,他的話便是權威,幾個青年聽到此處,都不由心生絕望,不敢再問下去了。
宋青小倒是無所謂,她的身體強橫,陰氣對她來說影響不大,且修爲達到化嬰境中階巅峰之後,她對于食物所攝取的微弱能量已經不再需求。
因此從進入到現在,她一直估算着大概的時間,知道船隻進入九龍窟已經約摸兩個小時左右了。
同時她還分出心神在觀察路線,這裏地形複雜,但她神識強大,這些複雜如迷宮一般的地形對她來說便構不成困擾了。
她發現船隻進入九龍窟後,其實一直沒有深入九龍窟。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内,都在入口不遠處來回的打轉罷了,甚至有幾次相叔領頭劃船,還離九龍窟中心越劃越遠,有兩回都險些退到離出口不遠處。
這一點其他三個年輕人并沒有察覺,但宋青小卻都以神識‘看’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懷疑,作爲領路人的相叔,号稱每月入窟一次,幾十年寒暑不斷,是不是不識得路。
不過此人似是态度笃定,不慌不忙的,又不知是不是故弄玄虛,怕幾人将路徑記熟。
宋青小也不動聲色,任由那船漂流。
約再過了半個多小時之後,終于又有人忍不住了,顫聲開口:
“我,我們進窟,多久了?”
他已經凍得牙齒直打顫了,但話音一落,其他兩個年輕人也在抖,根本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話。
倒是‘悉索’的衣物摩擦聲中,有人似是在翻找東西,半晌之後拿出了一個手機,手指有些不聽使喚的在上面戳了數下,發出‘咔咔’的聲響,但手機卻紋絲不動。
顯然正如之前那青年所說,九龍窟内磁場有異,現代化的設施在這裏都失去了作用。
手機在這裏失靈之後,便意味着船上的五人與外界是徹底斷開聯系了。
沒有了手機的時間顯示,衆人根本不知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時間一長,便開始慌了。
“我記得,我們進來的時候,是,是下午,嘶……”說話的年輕人邊抖邊開口,還吸了一大口鼻子:“三,三點半左右吧?”
“将近三個小時了。”
宋青小淡淡開口,幾人一聽她說話,心裏不由都生出異樣的感覺。
她語氣平靜,聲音清淡,仿佛不受陰森可怖的環境及異樣寒冷的溫度、詭異的傳說影響,語速不急不緩,如一股清流,甚至還能在幾個年輕人都慌得六神無主的情況下,準确的說出衆人進入九龍窟的時間,難免令幾個年輕人側目。
不止是那幾個年輕人目光下意識的往她發聲處轉了過來,就連那相叔也本能的轉頭看了她一眼。
那之前與她說話的青年忍下心中的怪異感,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
“才三個小時嗎?”他怎麽感覺已經過去仿佛好幾天了。
‘嘶。’不用撐漿,停止了活動之後,幾人感覺仿佛像是更冷了,那青年雙手搓着胳膊。
這會兒已經十分後悔進入九龍窟了,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給他再多錢他也不想賺的。
真正進入了九龍窟後,當年那些駭人聽聞的傳言便接連浮現在他腦海中。
傳說中陰魂不散的惡龍之魂,吸食人精魄以供其享用的龍王,及幾十年前消失在九龍窟内的那批失蹤的開發旅遊的工作人員,還有那些死在九龍窟内的探險者……
在這裏既不能視物,沒有風景可賞,又沒有手機能玩,若是繼續沉默下去,隻聽船的回音及水流,恐怕再過一段時間,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大家都要被逼瘋。
因此青年索性與宋青小開始聊了起來:
“你,你來這裏,幹,幹什麽的?”
此人之前也算回答了她不少問題,解了她一部分疑惑,算是間接性的令她摸索到任務的一部分線索。
這會兒他一開口問話,宋青小就看了他一眼,說道:
“我是來找龍王的。”
她這話一說出口,幾人青年的呼吸頓時都滞住了。
就連那坐在船頭的獨眼老頭兒也頓了片刻,時間一下靜止,令宋青小覺得有些意思的,率先開口的竟然是那相叔:
“龍王?”他的語氣陰冷,像是有些激烈的反駁:“這世界上,哪有什麽神仙龍王的,不過是騙人的傳說罷了。”
宋青小聽他這樣一說,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傳說?龍王的傳說是什麽呢?”
她之前便聽那青年提到過龍王,這會兒隻是順嘴一提罷了。
但卻沒想到相叔在聽到‘龍王’之後會有這樣大的反應,看來所謂的‘龍王’,确實便在這九龍窟中了。
相叔沒料到她壓根兒不知道龍王的傳說,仔細一想,先前在黑水河時,青年确實沒有跟她提到過龍王的事,最多不過是順口提到一句在他年幼時母親的恐吓。
這會兒自己倒是一時不察将話說漏了口,當即又悔又氣,覺得這女娃娃實在太惹人生厭了。
他心中不快,當下連話都不願再說,陰沉着臉坐在船頭。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宋青小的目光往那先前跟她說話的青年移去。
黑暗之中,雖說她的動作那青年看不到,但她的視線卻恍若實質,頓時令那青年感到壓力重重。
他頂着宋青小的目光,本能的往相叔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敏銳的察覺到相叔對于這個話題有些不大開心了。
不過青年卻覺得十分詫異,這隻是當地人盡皆知的一個傳說,哪怕就是在網絡之上也有各式各樣的流言,宋青小如果有心,出去之後一查便知了,相叔爲什麽不願說?
他想到自己之前的打算,這一趟随相叔進了九龍窟後,他已經發現自己并不适合吃這碗飯了。
與其在九龍窟内這樣陰森可怖的地方常年與屍體打交道,倒不如給外地人當導遊,隻消動動嘴皮子便能賺錢過活,比揀寶送貨省心安全得多。
先前說了半天,他錢的事還沒提到呢,便被相叔打斷了,這會兒黑暗之中年輕人心裏的那絲念頭又活泛了起來,反正現在船不用劃,又暫時被困在這個鬼地方裏了,倒不如跟人說說話,分散分散恐懼,到時再借機跟宋青小提提錢的事兒,一舉數得。
一想到此處,青年頓時壓下心中的顧慮,開口道:
“宋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們當地确實有個龍王的傳說。”
他一開口,便感覺相叔陰影一動,接着一股森冷的目光便落到他身上,令他後背一寒,打了個抖。
但下一刻,還不等青年轉頭,宋青小便往相叔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頓時相叔将頭一縮。
青年隻感覺有些不對勁兒,還沒擡頭時,那種詭異的感覺便已經消失了。
他當下伸手撓了撓頭,‘嘿嘿’幹笑了兩聲:
“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隻是當年黃帝斬殺惡龍之後,将九龍屍骨安放在此處,且親自鎮守,但九龍陰魂的強大怨念,卻将龍王喚醒了。”
他頓了片刻,接着又道:
“龍王見子民被屠,當即大怒,施法降下天河之水,從這玉侖山頂流出,滋養九龍枯骨。”
“滋養九龍枯骨?”宋青小問了一句,又想起了一件事:“這龍王,是你之前提到過的龍王?”
“是啊。”青年有些不好意思,他之前跟宋青小提到相叔過往時,有些質疑相叔當年的傳說,順口便提了一句,此時被她一提及,便深恐相叔聽到了,有些作賊心虛的感覺,悄悄往相叔方向打量了一眼,把聲音都壓低了許多:
“據我阿媽說,龍王法力無窮,擁有起死回生,掌控生命輪回的非凡法術,他會收集人的靈魄,用以蘊養九龍陰靈,一旦靈魂收集足夠,便能逆轉輪回,令生靈複活。”
宋青小皺了皺眉頭,“起死回生,掌控生命輪回?”
“哪有這樣的術法?”回答她的,是相叔陰冷的嗓音:
“不過是鄉野傳說罷了,也就是用來吓吓外鄉來客。”
青年便弱弱的道:
“那也不一定……”
“有什麽不一定的!”他大聲喝斥,聲音在洞窟内來回傳蕩,透過山壁形成瘮人的回音,接連貫穿幾人耳朵之中:
“若真有這樣的生死輪回之事,九龍窟的門洞恐怕都已經被人擠破了!”他惡狠狠的反駁:“就連秦始皇這樣的人物都不能求得到的長生不死的奧妙,怎麽可能在這個地方出現呢?我活了這大半輩子,什麽樣的場景沒見過?從這九龍窟中進出多少回了?若有龍王,若有輪回一事,還能不知道嗎?”
相叔生氣的罵:
“後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胡亂張口,實在可惡,你要是再這樣胡說八道,我便要将你趕下船了!”
他本來便氣息陰森,令人心生畏懼,一發怒就更令人害怕了。
此人脾氣古怪,平日獨來獨往,在村子中既無親眷也沒有家室、兒女,從不跟人打交道。
這會兒他說出要将人趕下船的話,并不像是在跟人開玩笑的。
在這樣的地方如果被趕下船了,恐怕難以活命的,青年聽獨眼老頭兒這樣粗暴的打斷自己的話,有些不服,但此時卻被他兇悍的态度鎮住,令他心生惶恐,頓時禁若寒蟬,不敢再吭聲了。
宋青小聽到這兩人對話,心中卻自有思索。
對普通人來說,起死回生之事确實不可信,但對宋青小這樣的修煉之人來說,所謂的生死輪回,也并非絕對不可能的。
就如寄居在她神魂之内的蘇五,強大到一定地步之後,可以将神魂覆蓋在滅神術之上,借秘術而欲奪舍重生。
若他成功,豈非便是某種意義上的輪回複活?
更何況青年講的隻是傳說罷了,當地人應該對這些傳言心中有數,爲何相叔反應如此之大?
九龍窟的玉侖虛境之中到底藏有什麽?他與玉侖虛境裏住的人的交易到底包括什麽?使得他幾十年自掏腰包,買牲口補貼,那些玉侖虛境中住的‘人’又能給他什麽好處?
“生死輪回——”她将這幾個字含在嘴中,細細一品,再結合相叔的态度,想到他當年僥幸不死的經過,已經隐約感到這兩者之間恐怕是有什麽聯系了。
宋青小一不出聲,相叔又發怒将說話的青年止住,其他兩人見有前車之鑒在眼前,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氣氛頓時又沉默下去了,船順水而退,在九龍窟内亂鑽。
再次隔了約摸十來分鍾之後,那青年似是坐得有些僵硬了,忍不住伸手又試探着動了動胳膊。
見無人将注意力落到他身上,相叔發了脾氣之後似是睡着了。
畢竟年紀大了,雖說老當益壯,但這麽長時間,應該也是累了,他又說之後還有一大段路要走,還要留些力氣劃船,估計是在養精蓄銳了。
另外兩個同伴也不知是吓傻了,還是睡着了,沒有動靜。
他左右活動了一番自己僵硬的脖頸,看了看,見其他人都沒有反應之後,才咬着嘴唇,壯着膽子往宋青小的方向又挪了一些,伸手肘碰了碰她:
“哎,哎。”
“怎麽?”宋青小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動作,卻也并不閃躲,隻是問了一聲。
青年先是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底氣又足了,壓低了嗓音道:
“我跟你講了半天這些傳說,出去之後,你得給我一些……”他将大拇指與食指一搓,比出一個要錢的動作,但又想到這裏光線黑暗,自己這樣的小舉動恐怕宋青小也看不到的,便開口說道:
“……給我一些好處吧?”
“好處?”宋青小啼笑皆非。
那青年聽她語氣,頓時有些急了:
“當然了!”
他跟宋青小講了半天當地傳說,講得口幹舌燥的,水都沒喝到半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更何況……”他說到這裏時,下意識的轉頭往相叔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細如蚊蠅,像深怕把那個坐在船頭的脾氣古怪的獨眼老頭兒吵醒了:
“你看看,我爲了跟你講這些故事,把相叔都惹火了,于情于理,我要點錢不過份吧?”
他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
“更何況,我跟你講的這些,也不輸那些導遊之類的了吧?我不收導遊的高額費用,但你多少總得給個意思,别讓我白費唇舌,成不?”
“我沒有錢。”
宋青小搖了搖頭,那青年一聽她這話,可能是實在太過吃驚了,‘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大口涼氣,渾身發抖。
她忍不住笑了:
“但是你确實幫了我。”
看樣子青年所遭受的打擊太大了,恐怕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直白的說她‘窮’。
也不知道她在進入試煉之前,任務替她安排的身份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豪客’,竟令這青年打起了想從她身上撈油水的主意。
宋青小笑過之後便道:
“我雖然不能給你錢,但是我可以救你一命,這是我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