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時間其實還尚早,不過四點有餘,早春時節,天到六點多才會徹底暗下來,那個時候才是收攤的時候。
但是今天有了這樣一單大生意,軒轶也沒有了繼續擺醫攤的心思,雖然說他原本就不靠這個醫攤生活,但正因爲如此,擺起來才最看心情。
如今當然便沒有心情了。
少年背着龜殼,一路到了柳思思的宅邸外,叫開正在庭院中玩耍的兩個少女的大門,然後不由有多看了一眼那被日記的主人稱作吞噬了他女兒生命的碧湖,也無心繼續和柳思思寒暄,和妖妖說了一聲,就帶着妖妖離開了柳宅。
妖妖一向是那麽的聽話,而柳思思也冰雪聰明,看軒轶神情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當下也沒有發問,隻是将二人送出了柳宅。
走在黃昏的街上,軒轶步履匆匆沉默着走了許久,待到離公寓還是幾裏地的時候,少年終于扭過頭來,看着妖妖,輕輕說道:“我們走吧。”
妖妖當然知道軒轶所說的我們走吧并不是普通的我們走吧。
每次當這個少年說出這四個字,妖妖就會跟着他離開這座城市,前往下一個流浪地。
這一年多來,妖妖已經走過了很多城市,原本妖妖差不多已經習慣了這周期性的離别,但是這一次,卻多少有些不舍。
“我們才來蘭陰城不到一個月不是嗎?”妖妖輕輕說道。
雖然說才來蘭陰城不到一個月,但是這座城市已經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陳稻,趙叔,姜望,趙雪宜,謝恩,還有柳思思……
這許許多多熟悉的人,比往常所呆的城市認識的人加在一起還要多,可是還沒有熟悉多久,就要離開他們。
這一次妖妖真的有點不舍。
“但我們有更短的記錄吧。”軒轶平靜說道。
妖妖點了點頭。
是的,他們有更短的城市停留記錄。
或者說是似乎被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迹,或者說是單純的城市生意不好,公寓的住宿質量太差,乃至于方言聽着不好聽。
他們兩個人就像是無根的背包客,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走過了許許多多的城市,每到一個地方就擺攤行醫,過一段時間就飄然離開,哪怕說棘北海已經掌握了那麽多關于軒轶和妖妖的情報,但是隻有妖妖自己知道,其實他們去過的地方,遠遠不止棘北海所記錄過的那些。
這許許多多的城市中,他們長的呆了有兩個多月,但是更多的都在一個月左右,有些甚至隻有三五天,乃至于三五個小時。
最短的紀錄似乎是因爲那座城市軒轶所選中的擺攤地點氣味很差,似乎不遠處有個清潔度很低的廁所,所以擺攤一個小時之後軒轶就讓妖妖打包,然後自己去公寓退房拿押金買票上車,一條龍服務一氣呵成。
但是這次有點不一樣啊。
明明——妖妖還是很喜歡這座城市,不介意多呆上幾天的,哪怕說最終還是要離開,但是多呆幾天肯定又多待幾天的好處,不是嗎?
“柳姐姐怎麽辦?”妖妖繼續問道:“還有陳稻,你不是剛把他送到謝幫嗎?沒有你照拂的話……”
軒轶擺了擺手:“柳思思和陳稻都被謝幫照拂着,而謝幫有謝恩和趙雪宜趙姑娘,隻要我還活着,趙姑娘就會讓他們過得好好的。”
下半句軒轶沒有,但是妖妖明白,如果軒轶死掉的話,就沒有以後了。
所以妖妖就沒有再說任何多餘的話,就是一路乖乖地跟在軒轶的背後。
不要說眼下是軒轶讓妖妖跟他一起走,就算是軒轶讓妖妖自己走,妖妖也不會說一個不字。
在接下來的沉默中,軒轶和妖妖回到了趙叔的公寓,自從軒轶做了趙雪宜和謝恩之間的優質信鴿之後,以姜望爲首的閑雜人等就再也沒來騷擾過趙雪宜,而多虧了軒轶的丹藥,趙叔近來感覺腿腳也舒坦了很多,對于這位軒大夫言語間比往日更加尊敬了許多。
看到原本天黑之後才回來的軒轶二人背着龜殼回來,趙叔下意識地就開口招呼說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難不成是接了什麽大買賣?
但是這次軒轶并沒有和趙叔過多寒暄,隻是平靜表示近來叨擾了,自己打算退房。
趙叔驚了個呆,軒轶二人住下還沒有一個月,押金更是交齊了三個月的,這次說走就走,之前連個征兆都沒有?
不過他自己見過世面,也知道軒轶來曆不凡,那天的身手更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就再沒追問什麽,輕聲說了句:“那你去上面收拾東西吧,收拾過東西,交了鑰匙,我退你押金。”
軒轶點了點頭,就和妖妖繼續走上樓去收拾東西,由于趙雪宜的房間在三樓,所以就沒有相見的機會,其實房中要收拾的東西不多,也就軒轶的藥劑室有頗多雜物,可是軒轶又有容量可觀的黑鐵之戒,所以三下兩下的掃蕩,就将藥劑室清掃一空,然後看着妖妖收走了自己的貼己事務,确認沒有遺漏之後,軒轶便再下樓,向趙叔交還了鑰匙。
此間軒轶連一點上樓去看看趙雪宜的意思都沒有。
因爲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
退了房錢,妖妖也背上沉重的龜殼,多餘的東西都裝在黑鐵之戒中,軒轶伸手向趙叔揮手作别,然後拉了拉妖妖的手,踏着餘晖慢慢走向遠方。
……
……
蘭陰城還有最後一班長途的班車,軒轶由于是預先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在車站瞅了半天,最後挑了一個最遠的目的地。
天瀾城。
蘭葉帝國的最北方,他們的城主是整個蘭葉帝國最着名的天瀾任家。
而軒轶選那裏沒有什麽多餘的原因,如果說的話,那麽就隻有一個。
那就是天瀾城真的是距離蘭陰城最遠的目的地,它在大陸的極北,聽說那裏每年都可以看得到極光。
拿着買下來的兩張票,軒轶拉着妖妖的手走上了班車,由于是長途的班車,這裏是一個又一個的卧鋪,連司機都是三班倒晝夜不停地行駛,但是照樣,整個路途要用上三天三夜的時間。
坐在卧鋪的床沿,感受着車身的晃蕩,妖妖看着窗外逐漸開始移動的景色,咬了咬嘴唇。
這個時候,她才最後問了一句。
“我們真的要走嗎?”
“嗯。”軒轶如實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