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轶自己都被自己問住了。
我究竟是誰。
我當然是軒轶,一個醫術高超但是行事古怪雲遊天下的年輕藥師。
但是在軒轶之前,那個在風雪之夜把妖妖從十字路口救下的迷茫少年也同樣是我,雖然本領之大天下也盡可去得,但又總覺得這個世界都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的家夥。
我還是那個曾經一言九鼎世人皆重的星城行走,卻一步一步義無反顧地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
我也曾是那個孤單絕望的少年,爲了不殺死姐姐而在自己選定的路上無休止地前行着,哪怕面前根本看不到一點希望。
再往前呢?
再往前自己又是誰呢?
或者說,當星主把自己從自己真實的父母那裏帶出來的時候,自己又是什麽身份?
他沒有那個時候的記憶,而軒二也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
畢竟他曾經的父母那裏想必早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軒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妖妖如今是這個世界距離他最近的人,他們同吃同寝,如兄妹,如主仆,他從來不曾刻意在妖妖面前隐藏自己的一切秘密,還教了妖妖一整套修行的功法,可是直到現在,連妖妖都不知道他是誰。
那麽他又怎麽會知道呢?
看到軒轶臉上久違地露出迷茫的神色,不知爲何,妖妖感覺自己的心突然揪痛了一下,她連忙搖搖頭:“我不是在問你的過去。”
是的,軒轶從來沒有告訴過妖妖自己的過去,妖妖隻知道自己的一個名字,可是連這個名字,都是自己改過之後的名字。
妖妖也從來沒問。
哪怕軒轶真的懂許許多多完全不像他這個年齡應該懂的東西。
他會很多國家的語言,甚至在空閑的時候還會教妖妖去學。
他醫術高明,從妖妖在他身邊開始,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他治不了的病,而隻要他說能治,那麽隻要開下藥來,過不了幾天對方就能夠好個七八成,然後欣喜若狂地前來道謝,少數治不了的,那就直接言明無藥可治,當然,更多的是被軒轶看過病之後提出的報酬給吓退了。
就連自己臉上已經伴随自己十幾年的醜陋胎記,他都能讓它一點點減輕,讓妖妖看到一點痊愈的希望。
可是這樣厲害的一個人,又究竟是誰呢?
他爲何會偏偏選擇救自己?就憑自己長得夠醜嗎?
既然他現在能夠救自己,那麽是不是也會毫無征兆地把自己丢在原地呢?
妖妖不知道,也很害怕。
她是一條沒有家的狗,好不容易有人願意收留她,并且願意不把自己當狗來看待,自己本應該做牛做馬來回報他,可是偏偏他又什麽都不要。
這種極緻的幸福感一點都不真實,總讓妖妖以爲這是一場夢。
平常妖妖總是在極力逃避這種感覺,所以努力裝作軒轶家人的樣子,努力忘記自己不過是他在路邊撿到的一條和他毫無關系的狗的這個事實。
可是今天在他的肩膀醒來的自己,看着黑暗的世界,與這個世界中燃起的星火。
那麽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無路可逃。
所以便問出了這個蠢蠢的問題。
軒轶感知着妖妖的情緒波動,知道她又觸及了那個她根本不敢去想的傷疤與死結。
這種死結無論軒轶向她說多少次都不會有用,因爲妖妖生下來就聽過了太多的謊言,所以隻能用時間來緩慢地撫平傷疤。
于是少年微笑着,然後輕輕說道:“我便是我啊。”
“一個努力學做好人卻又做不像的家夥。”
妖妖用力搖搖頭:“軒轶你明明是這個世界最好的人了。”
軒轶沒有回答,他隻是伸出手,輕輕揉亂女孩柔軟的紅發。
……
……
班車在路旁靜靜停了下來,軒轶率先走下車,然後伸手握住女孩的手,扶着她背着那張重重的龜殼走了下來。
路旁的路燈悠悠閃爍,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妖妖走下車,晚風将她的短發拉起,露出耳邊一點沒有被掩蓋住的潰爛痕迹,妖妖咬了咬嘴唇,擡起手将那裏的頭發理順。
軒轶裝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淡淡道:“我們走吧。”
妖妖點了點頭。
蘭陰城并不大,隻是一座不到百萬的“小”城市,軒轶和妖妖踩着路燈下的影子,在變長又變短的節奏中,走向了軒轶租住的公寓。
不過這一次,距離公寓還有幾百米的距離,就聽到了那裏的嘈雜聲,隻見遠處燈光雪亮,趙叔正在門口手持着一柄蘭葉帝國的制式軍刀,與十來個漢子對峙着。
軒轶皺了皺眉頭,身後将妖妖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一步步向着那裏走去。
趙叔名叫趙東,是蘭葉帝國第三軍團的退役軍人,平生最值得誇耀的當年勇就是差十分被選入蘭葉第九軍團,要知道,蘭葉第九軍團有自己的駐地和兵源,出于對蘭葉帝國的尊敬和彼此至少顔面上的和諧,很少去駐地之外招兵。
但是第九軍團名聲在外,是無數蘭葉軍人夢寐以求想要加入的地方,所以每年都會有一個帝國軍團得到一個連的交流名額,交流的便是前往第九軍團受訓服役的資格,能夠有幸得到這個名額的毫無疑問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又因爲人數極少,無傷大局,所以帝國軍部便往往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叔雖然說沒有最後去成第九軍團,甚至說這個隻差十分都有吹牛的嫌疑在裏面,但是吹牛歸吹牛,至少有一點可以笃定的,那就是趙叔在參軍的時候素質定然不低,至少說有入圍這個選拔的能力。
不過眼下趙叔當然好漢不複當年勇了,在一次任務中,他所在的小隊遇了襲擊,他奮勇作戰保住了幾名戰友的性命,但是自己卻被傷到了大腿骨,從此走路便有些一瘸一拐。軍隊不養閑人,卻養功臣,隻是趙叔卻不想當這個閑人,便上了報告要求退役,幾封報告過後,上司磨不過他,最後還是準了。
退役之後,趙叔便回到了故鄉,用退伍金和撫恤的款子買下了這間三層的聯排公寓,他腿腳不便,幹不了什麽體力勞動,又除了殺人沒有什麽一技之長,所以便收收租金,安安穩穩做寓公的生活,不過他的性子依然如同烈火一般,蘭葉帝國的軍人地位又高,所以喜歡打抱不平,鄰裏有事也都喜歡找他調解。
隻是眼下,情況似乎又稍有不同。
軒轶已經走到了近前,輕聲發問:“趙叔,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