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道水藍色的身影已經被鮮血覆蓋滿了。
男子倚靠在一棵大樹下,濃濃的血味從那邊傳來,混雜着泥土的腥味。
那張俊美的臉蒼白無比,奇異的紋路爬滿了臉頰,顯得妖冶怪異。
紀流蘇不是第一次看見離殷這樣了。
早在思過崖和森羅秘境,她就見到過。
後來離開青霄門後,離殷這問題就被她慢慢淡忘了,沒想到今天,竟然又碰見了。
走還是不走?
這是個問題。
紀流蘇前兩天剛和離殷打完架,這時候過去是蠻尴尬的,但是忽略他不過去,又顯得自己太小氣。
紀流蘇沉思片刻,突然一隻長耳兔從她腳邊穿過去!她一驚,連忙後退兩步,卻不料撞在了身後的大樹上!
“砰!”腦袋和樹相撞,紀流蘇痛的捂住後腦,咬牙切齒的瞪着那隻裝作無辜的長耳兔,“信不信我把你烤了吃了?!”
長耳兔吹着耳朵,歪着頭看着她,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紀流蘇歎了口氣,伸手要去抱它,然而離殷那邊似乎已經發現她了,隻聽得一聲帶着痛苦的呵斥,“誰?!”
紀流蘇心裏一咯噔,萬般無奈,得了,現在不用考慮了。
她撥開樹葉走了出去,攤開手,“别老誰誰誰的了,你哪次呵斥‘誰’出來的人不是我啊?”
離殷一怔,充血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震驚,似乎沒有想到紀流蘇會在這個地方!
“滾!”他怒喝道。
紀流蘇嘴角輕勾,走到他面前,手裏抱着一隻兔子,眯眼道“我不太會滾,離殷大公子,你教教我呗?”
那位平日裏看起來如同降世神祗的男子,此時一身血污,虛弱不堪,渾身上下的血肉不停撕裂,又不斷修複,來來回回,痛苦萬分。
“你——”離殷強忍着痛意,額前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淺藍色的瞳孔充斥着血紅色,他死死盯着紀流蘇,帶着幾分絕望,“走不走?!”
紀流蘇見此,逐漸收斂了笑意,心知現在不能再跟離殷開玩笑了。
她放下長耳兔,盤腿坐在離殷面前,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離殷,我不走。”
紀流蘇想過了,今天白天的時候離殷救過她一次,她得還了這份情。
早在森羅秘境裏她就說過,她絕對不會欠離殷任何人情。
紀流蘇咬破食指,伸手就要喂給離殷,可伸到嘴邊,卻被男子一掌拍掉!
“我說過,不用你!”離殷的聲音裏帶着幾分顫抖,紀流蘇不知道他是疼的還是氣的,“離我遠點!”
“紀流蘇,”他盯着少年,眼神極爲可怖,“别再靠近我。”
指尖血有時間限制,過了時限便沒有牽引的能力了,手被打掉,紀流蘇眉頭微蹙,也有些生氣,“離殷,你以爲我想?要不是看在青玉道人和你今天白天救過我的份上,老子會有閑工夫管你?!”
她伸出另一手,再次刺破指尖,然後掰着離殷的唇,強硬的給他喂了下去!
舌尖觸碰到少年冰涼的手指時,男子的瞳孔猛地一收縮!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卻在此時染上了些許桃花的香甜,令他失神片刻,但是身上的疼痛又讓他不得不眉頭緊蹙。
紀流蘇剛剛突破大乘期,修爲比在森羅秘境還要高深,運起靈力來更爲得心應手,“離殷,我今天還你這一份情,以後若是再給我碰上滿月十五,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管你的!”
男子似乎被她的話又給激怒了,猛地噴出一口血來,血污濺在紀流蘇衣服上,她嫌棄的看着離殷,“大公子,我剛換的啊。”
離殷不再同她說話,好像放棄了抵抗一般,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阖上眸子。
紀流蘇見此,嘴角輕勾,也閉上眼睛,運轉着内府中的靈力,将它們慢慢渡給面前的人。
兩個内府中,冰水變異靈根同最純淨的水靈根互相交織,青藍色的火焰包裹住水滴,帶着它流淌進身體的各個角落,那些靈力流轉的地方,減弱了噬心蠱帶來的痛苦。
紀流蘇在入定時從不受外界幹擾,她閉着眼,細細彙入靈力。
然而面前的男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充血的眸子正在慢慢成恢複之前的淺藍色,離殷的眼睛很美,如同夜色下熠熠生輝的藍寶石,閃爍着晶亮的光芒。
身上的痛苦已經減輕了不少,如此,他才能漸漸鎮定下來。
眼前的少年沒有絲毫變化,模樣,體型,都同百年前在青霄門見到的一模一樣。
少年的面頰極爲恬靜,她閉目的樣子像個瓷娃娃,一動不動。
離殷的目光在她臉上流轉,最後停住在了少年粉嫩的唇畔上,眸色漸漸深沉下去。他袖子裏握出血的手輕輕抖動一下,然後慢慢擡起來,指尖微顫,小心的觸碰上少年的唇。
他緊緊盯着少年,沒有敢徹底撫摸上去。
還好。她沒有察覺。
熟悉的桃花香味萦繞在鼻尖,帶來幾分安甯。
指尖的觸感很軟。
離殷的呼吸猛然間加重。
他強令自己閉上眼睛,不能再看了。
他當年入道,僅僅是爲了飛升成仙,世間一切情感都會對飛升造成阻礙,因果纏繞得越多,雷劫就會越重。
離殷閉着眼,不停在身體中運轉靈力,縮短了噬心蠱的發作時間,很快,時間過去了。
待到最後一輪靈力運轉完畢,紀流蘇才張開眼,重重呼出一口氣,“累死了!”
胳膊舉久了是有些酸,紀流蘇輪了輪胳膊,站起身,這時候,離殷也睜開了眼,紀流蘇低下頭看着他道“離殷,能走嗎?”
男子擡眼望向她,輕輕“嗯”了一聲,然後伸出手扶着身後的樹幹,慢慢站起身來。
也許是剛剛經曆過噬心蠱,他的雙腿還沒有完全恢複,剛站起不到一秒,又要摔下去!
紀流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用力往自己身邊一帶,離殷一怔,随後便被一雙柔軟的手抱在懷裏,少年身上的桃花香味這一刻盡數湧入鼻腔中,他瞪大雙眸,身子僵硬無比!
“看來你還不能自己走!”紀流蘇扶着他,“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吧。”
離殷很想說不用,但是這雙腿沒有給他機會,他靜默片刻,才輕輕道“聖池。”
紀流蘇猜到他會這麽說,按照離殷的潔癖,他不會忍受自己身上的血污的。
“行!不過大公子,我知道你有潔癖,不喜别人觸碰,現在扶着你是迫不得已,你忍一忍成麽?”紀流蘇道。
這一刻,她明顯感覺到自己扶着的人身子一僵!
壞了!
這是不能忍受嗎?
紀流蘇蹙着眉,好半天才道“額……若是你不要我扶的話,我讓問心送你吧。”
說着,紀流蘇用言靈命令道“問心。”
“嗖!”長劍出鞘,泛着絲絲青藍色光芒慢慢停住在兩人面前。
紀流蘇繼續對離殷道“你不用禦劍,我用言靈控制着,消耗的是我的靈力,你坐上去吧。”
離殷看了眼面前那柄渾體通透的白劍,又看見了它光秃秃的劍柄,許久,才道“好。”
果然是受不了别人碰。
紀流蘇癟癟嘴,看樣子離殷是真不喜歡滄音聖女,按照他的潔癖程度,離殷應該這輩子都不會找道侶了。
問心劍慢慢變大,大到可以坐下兩個人。
坐好後,長劍飛起,載着兩人朝聖池的方向飛去。
過了一會兒,離殷突然道“言靈,消耗的隻是靈力?”
紀流蘇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随後搖搖頭道“不是,靈力隻是一部分。言靈需要的,是因果。”
“因果?”
“對!”紀流蘇點頭,“我與問心有羁絆因果,所以我可以控制它。這天地間的萬物都有着因果,活物與活物,活物與死物。言靈隻能産生在活物與死物中,我是那個活物,問心劍就是死物。”
“但是言靈施展必須要知道死物的名字,比如你的與同劍和我的問心,問心由天下第一鑄劍師姜濤葉打造,在出爐的那一刻帶着‘問心’二字,這是被天道承認的名字。”
紀流蘇解釋着,言靈之語是天運老人的獨門秘訣,隻有天運老人和紀流蘇兩個人會使用。天運老人與天地牽連因果,自然知道如何同那些死物建立羁絆。但是紀流蘇并沒有解釋完全,還有一種言靈控制是消耗自身的福運,通過媒介去改變别人的氣運。
當問心劍飛到聖池邊上時,離殷差不多也恢複了力氣。
别人要洗澡,紀流蘇自然不好停留,隻能收了問心劍,朝離殷擺擺手,“我回去睡覺了,你随意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
身後的男子沒有回應,隻是眼神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背影上,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今晚快要過去了。剛才少年提到了潔癖一事,他也是僵硬了半刻,第一次見到紀流蘇時,她的靠近都讓他感到反胃惡心,但是剛才被她抱住時,他下意識的反應不是厭惡的推開,而是想要回擁她。
這個突然的想法令他心生惶恐,有些東西,似乎,在不斷地脫離自己的軌道。
清晨,旭日東升。
滄音谷裏,彙聚了許多人,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這些人都是四海門派的弟子。
落求笙今天會開啓落亦楚,雖說衆人的目的是消滅秘境中那隻魔獸,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對落亦楚的探究之心,畢竟這種秘境,難得一見,落家家主好不容易願意開放一次,自然要把握住這次機會。
蘇玲拉着紀流蘇道“阿蘇,那隻魔獸是什麽來頭啊?”
紀流蘇搖頭,“我也不知,要進去之後才會看到。不過我聽落求笙說,那隻魔獸挺厲害的,修爲大概在大乘期巅峰大圓滿。”
“大乘期?大圓滿?”蘇玲倒吸一口氣,“這是要我死吧,我才洞虛一層呢!”
“放心阿玲,”紀流蘇笑道“我一定會保護你!”
蘇玲“不用了,你這樣一說顯得我自己好沒用啊。”
“紀師兄,保護我吧!我是陣修,武力值不高的!”葉知秋蹿到她面前來笑嘻嘻道。
紀流蘇看了他一眼,“你就算了,保護封素還說得過去。”
封素身爲丹修,絲毫沒有武力值。
封素“……”他感覺自己才是最沒用的那個。
雖然滄音谷聚集的人很多,但是此次進入落亦楚的弟子們不算多,那隻魔獸的修爲在大乘期巅峰圓滿,所以進去的人修爲最低也必須是洞虛期。
紀流蘇大概算了算,按照這個要求,那麽最後進入落亦楚中的人實際上不到四十。
天運老人和滄音教主等人不打算進去,在落夜當落家家主的時候,他們都進入過落亦楚好幾次,況且他們即将飛升,對這魔物自然看不上,索性就留給小輩們,也能讓他們在秘境中試煉一番。
乾元宗由甯钰領導,他雖爲人溫和,但在管教師弟這方面卻顯得幾分嚴苛。初次見面時,甯钰還是個被同門欺辱的外門弟子,沒想到百年沒見,他已經成爲了乾元宗的首徒,地位不在離殷之下。
許是察覺到紀流蘇在看他,甯钰回眸,朝她溫和的笑了笑,紀流蘇也同樣揮揮手。
華明宗來的人不多,嶽林修是他們中修爲最高的,大乘期二層,比紀流蘇還高了一層。
“林修兄!”紀流蘇忽然小聲道“臨走前喝一杯嗎?上好的竹葉青哦!”
嶽林修一頓,随後看了眼自己身後的師弟們,那些師弟仿若沒聽見紀流蘇的話,都在做自己的事情,确定真的沒人聽見後,嶽林修才不動聲色的朝紀流蘇點個頭。
蘇玲打趣道“喲,阿蘇大兄弟,酒友都約好了?又是要不醉不歸?”
紀流蘇道“阿玲,你要知道,這世間唯美食與美酒不可辜負。”
蘇玲“喝死你算了。”
“紀師兄紀師兄,喝酒帶我們不?”其他的青霄弟子聽見紀流蘇又要約喝酒,連忙湊了個熱鬧。
紀流蘇道“得了吧,酒量那麽差,一個個一杯倒,給你們喝也是浪費。”
有一名弟子搖頭,“紀師兄此言差矣,正是因爲酒量不好,所以我們才要練習啊!”
“就是就是!他說的沒錯!”
“紀師兄,難得離開青霄門放松一下,帶我們一起呗?”
紀流蘇頓了頓,笑道“也行啊。”
衆弟子即将歡呼。
然而紀流蘇下一句話潑了他們一盆冷水,“你們離殷大師兄若是答應,我就帶你們喝。”
青霄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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