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畫月坐在地上,因爲位置關系,隻能仰頭看着他,那雙秋水剪眸水汪汪的。
這個男人在戲谑她。
她一年前外出勘測的時候受過傷,很多事情不大記得。
唯一能确認的,自己的确是朵蘑菇。
如果她不是蘑菇,那怎麽聽得懂蘑菇的語言?
隻不過她病好後,家裏的人怕外人戴着有色眼鏡看待她,不讓她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
她決定忍。
偏偏,床上坐着的男人又開腔了,“小孩哪有四厘米高?騙人也不打草稿。”
“我沒有撒謊!我兒子現在就四厘米,不過,他以後會變成人的。”
陸畫月一下子激動站起來。
這話不對勁。
“變成人?你兒子不是人?”
這話怎麽像是在罵人?
不過……她跟她兒子的确不是人。
“我跟你說實話,你别告訴别人,”陸畫月咬咬牙,雙手絞着被衣角,“其實我是一朵蘑菇。”
謝微朗第一反應就是,這姑娘腦子可能不大好,浪費了這張臉。
“蘑菇是無-性生殖的,你怎麽生得出來?”
陸畫月覺得自己母親的身份被質疑了,惱火了,“睿睿就是我生的兒子!”
她轉過身子,用後腦勺對着謝微朗。
顯然在抗議。
謝微朗:“……”
他就提出一下疑問,至于這麽生氣?
反正她不是自己什麽人,他完全沒必要哄。
他從床上下來,去衣帽間翻衣,旁若無人地換起了衣服。
陸畫月久久等不到回應,扭頭瞥了眼,不經意間就瞅見了隻穿一條短褲的身子。
寬肩窄腰,雙腿修長。
陸畫月整張臉都燃燒起來,捂着臉别過頭,“我在這裏,你怎麽能換衣服?”
“這裏是我的公寓,我換衣服還要你的批示?”
陸畫月跑出了卧室,搗鼓了好一會,發現反鎖的門打不開,搗鼓出不小的聲響。
這棟公寓樓已經有些年代感了,謝微朗開門鎖門都要一些時間,更何況是新手。
快步走上去,給陸畫月開了門。
他站在她身後,單手圈住她去開門,修長白皙的五指顯在自己面前。
一股屬于男人的幹淨清冽味道,夾裹着空氣灌入她的鼻子和肺部。
每一秒的時間都被無限拖長。
陸畫月從裏面走出來,正巧隔壁門的男生也出來了,就是忍冬實驗室的那個研究生學生。
瞅見兩人,眼神漸漸變得意味聲長。
陸畫月知道他是誤會了,開口解釋,“我們不是……”
“我懂,我理解,我明白,不用跟我解釋,”研究生男打斷她的話,咬着一根油條,走了。
謝微朗五官深邃明朗,不說話的樣子,給人一種拒人千裏的冷漠感。
陸畫月心裏糾結成了麻花,在他要關門前,一手攀上門,“剛才我不應該吵你發脾氣的,我很抱歉,也謝謝你昨晚收留我。”
她有自知之明,如果謝微朗昨晚沒讓她進去,她就很危險了。
别以爲知名學府就沒有龌蹉的心和人。
她低垂着腦袋,看起來賊可憐。
恍若一滴水,滴入謝微朗平靜無瀾的心,性感的薄唇抿了抿,“舉手之勞。”
“那個,不要炸掉獵山好不好?我兒子在裏面,”女子本弱,爲母則剛,她負手而立,掌心冒汗,“我想讓我兒子好好的活着。”
“鐵路幹線早就定好了,一定要從獵山穿過。”他就事論事。
“可以炸獵山旁邊的那座徐山,我計劃書都做好了,炸徐山又更多的便捷點。”
“昨晚我本來是想要給你的,但不見了,不過我還有份紙質版的,我有備份。”
謝微朗沉靜的眸子有了漣漪,“今天下午能給我?”
這是可以考慮了?
天降喜事,陸畫月高興壞了,“可以的,可以的,謝謝謝同學,你真是個好人。”
她一時激動,對着他鞠了三個躬,還是九十度的那種。
像極了清明節祭拜去世的親故們。
謝微朗:“……”
他一邊得要搞實驗,一邊也要跟進課程,因爲想以後繼續突破彈藥與爆破技術這方面技術,教授們對他的考核更嚴格些。
謝微朗的知識也學的更加全面,紮實。
最多兩年半,他可以修完本專業的所有知識。
下午三點多,隔壁那個研究生過來,“确定關系沒?”
他指的是陸畫月。
謝微朗還在做實驗,鼻梁上架着眼睛,濃長的睫毛快要蹭到眼鏡片了。
身着白大褂,身形高挑,骨子裏流淌出一股禁欲。
“除了在忍冬做實驗,我們私底下沒有任何的關系。”
他說得一本正經,研究生男都不好意思再問了,讪讪地點頭。
不過,他心底可不這麽想。
下午,他拿到了陸畫月的計劃書。
計劃數是打印版,陸畫月爲了節省他的時間,還有不同顔色的筆做了标注。
顔色不超過三種,簡潔幹脆,清晰明了。
謝微朗就喜歡在學術方面這般利索的人,渾身的冷氣也少了不少。
陸畫月心底開心,偷偷從單肩包裏掏出一份點心,“謝同學,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做了點壽司,你要不要嘗一下?”
問是這麽問,可她已經拿出了一次性手套帶着,抓了一塊海草壽司遞到他嘴邊。
滿臉寫着讨好。
爲什麽就不是貪圖他這個人呢?
這個念頭在腦子裏一閃而過,吓得謝微朗渾身一個激靈,下唇碰到那個壽司。
他都碰了,不吃就得浪費了。
他就着陸畫月的手,吃了那壽司。
“好吃嗎?”她半歪着頭,笑起來露出那虎牙,看起來不谙世事。
“有點腥味,還是冷的,”他不吃這種東西。
這麽毫不留情的話,陸畫月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題,就楞在原地。
在實驗室的另外一個角落,研究生男抓了抓自己的錫紙燙。
呵,還說沒關系,沒關系還在實驗室裏喂食屠狗?
信了你的鬼!
陸畫月實在是尴尬到不行,低頭抓起壽司就往嘴裏塞。
一口一個,兩腮都含着壽司,像是護食的小倉鼠。
不吃拉倒,待會她留點給陸院長吃。
謝微朗站在她身側,看計劃書,看到一處有疑問的地方,他指了指,“這裏标注的是什麽意思?”
陸畫月陡然被提問,眼珠子轉了轉,看了眼,“可以用這個化學反應……”
她才說了一句話,就噴出一粒魚籽。
好巧不巧,落在謝微朗的食指處。
最怕空氣突然死寂。
謝微朗:“……”
陸畫月:“……”
她一手去拍那裏魚籽,一邊道歉,“對……”
剛說了一個字,嘴裏又噴出一粒米飯。
上天來一道雷劈死她算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謝微朗冷着臉放下計劃書,去了盥洗台,洗手。
燈光下,那雙漫畫手根根修長,洗的不是手,那是性感。
陸畫月忐忑了三天,才接到謝微朗的通知。
所有事情按原計劃執行。
陸畫月傷心壞了,但她需要一個理由。
“你的計劃很好,開鑿徐山的确是比獵山好。”
這個世界有個叫“但是”的詞語。
“但是,太晚了。上面是給了時間限制的,工程部那邊也花了很多時間勘測,如果因爲這個計劃書,說改就改,耗費更多的人力精力,還有未知的風險需要時間去測驗。”
他公事公辦地将理由說出來,心平氣和,一點也沒有報複的意思。
陸畫月都不好意思求他用點特權。
再說了,謝微朗跟她也不是很熟,憑什麽要幫她?
又不是聖母瑪利亞。
想到這裏,陸畫月被堵着的心情順暢不少。
不是有句老話叫辦法總比困難多,她再想想辦法就行。
陸畫月安慰好自己,繼續做自己的實驗。
謝微朗有點不大習慣。
平日裏休息時,陸畫月總是時不時往他這邊望過來,偶爾被自己發現,立馬别過頭佯裝看窗外。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開鑿獵山的日期定在下個月。
謝微朗已經測量好要投入多少炸藥,就等工程部的人放置目标點了。
兩天後,謝微朗遲遲沒看見陸畫月來實驗室。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情,旁敲側擊了以爲教授。
“畫月啊,她今天請假了……她的請假條寫的是私事,具體是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謝謝鄧教授。”
謝微朗黑眸有些波瀾,下午做完實驗,接到謝延的電話,“今晚六點二十分,你去給爸接機,我有個重要的事情脫不開身。”
“好。”
謝微朗之前答應去鄧教授家吃飯,謝延打電話過來,他立馬跟鄧教授說了聲,下次去吃飯。
鄧教授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謝微朗心裏惦記着陸畫月去了哪裏,開車去了機場也魂不守神的。
陸畫月去了獵山,經過兩天的思考,她決定将睿睿接回家。
這麽小就要離開原生态的家,陸畫月一邊心疼一邊愧疚自己沒能力,沒能保住獵山。
“睿睿乖,跟媽媽一起住吧,媽媽會每天陪你的。”
陸家看她捧着一朵蘑菇回來,神情十分詭異,欲言欲止。
最後什麽也沒說。
然後,陸畫月跟手裏四厘米高的蘑菇介紹,“這是外公,這是外婆。”
陸父:“……”
陸母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外孫真是秀外慧中。”
陸畫月喜上眉梢,“自然,也不看看我基因多強大,睿睿身上的優點全部遺傳了我的。”
當晚吃飯時,還将旁邊的位置空出來,将睿睿放在上面。
陸母歎息,這智商……令人捉急。
當晚,陸母找陸父商量,“情況不大好,要不我們再找個心理醫生給她看看?”
陸父也愁,歎了口氣,“醫生也看過不少,常看醫生反而對她心理不好,讓她緩緩吧。”
“可這樣子會耽誤她的。”
“急也沒用,孩子她媽,好歹撿回了一條命。”
“那也是,我想讓她以後找份安全點的工作……”
再說京城機場這邊。
謝微朗掏出手機,忍冬有個群,平時特别熱鬧,每次他點開都是99+的消息。
這幾天,信息量都少得可憐。
今天就三條:
【我忘帶鑰匙了,誰快點過來?】
【沒這麽快。】
【我來了。】
機場裏面都是播音腔的通知,謝微朗站在一邊,翻看以前的消息。
以前群裏之所以熱鬧,那是有陸畫月在。
這些天她都很少冒泡。
“微朗。”
遠處一道中年人的喊聲,聲音很低沉。
循聲望去,謝微朗看見了他的父親。
有三年多沒見了,昔日高大俊逸的父親,現在兩鬓多了些雪白,眼角也多了褶皺。
幸好家族顔值高,在同齡人群裏,也算是佼佼英俊者。
謝微朗臉上有了笑意,喊了聲爸。
隻是他旁邊,多了個女人,還是挺着大肚子。
他眼裏見到親人的熱情,漸漸降了溫度。
不用問,他都能猜到,這就是謝凡在國外找的女友楊雨悅。
之所以叫女友,那是因爲沒有領證,謝家二老不準。
謝微朗想忽視,偏偏楊雨悅揚起溫婉的笑容,自來熟打了聲招呼,“微朗你好。”
謝凡摟着她的腰,縱然現在挺着肚子,也能看見昔日的苗條,“叫楊阿姨。”
楊雨悅就比謝延大了兩歲。
謝微朗臉色不大好,完全拉不下臉喊人,索性裝聾,将謝凡手裏的行李箱接過來,“我送你們回謝宅。”
楊雨悅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被忽視的感覺特别不好。
特别是當這個人很敏感,且自尊心強。
謝凡旁若無人親了親她額頭,給她無聲的安撫。
坐在後駕駛座上,謝凡又問起了家裏這幾年的情況。
謝微朗基本都是報喜不報憂,更何況,家裏挺好的。
“你哥說有事情,是什麽事情?”
“我不大清楚。”
協謝凡也不是個話多的,看謝延兩兄弟就知道,說了幾句,他便閉眼假寐。
旁邊的楊雨悅也覺得尴尬,推了推他,他隻能強打精神。
謝微朗心裏挺不舒服,特别是看見楊雨悅挽着他父親的手。
那曾經是他母親的專屬位置。
物是人非是這個滋味。
*
謝延在忙什麽事情呢?
忙着給制作驚喜。
他正在搗鼓賀卡時,雲莳發來視頻。
“你做完實驗了?”
“嗯,今天在市中心跟朋友們吃飯,你有沒有吃?”
“還沒,待會去。”
“你最近跟我楊姨聯系有點密切,是幹什麽?”
謝延覺得這是雲莳打電話的重點,“保密。”
雲莳在楊初雪那裏得到的也是這個結果,“跟我有關嗎?”
謝延默聲,雲莳知道八九不離十,謝凡已經去淩家納吉了。
納吉,也就是謝家挑好了吉祥日子,備禮通知淩家,兩家确定好日子結秦晉之好。
想到這個,雲莳莫名很感動,隔着屏幕,眼眶都有點泛濕潤,“再過四個月,我們就結婚了。”
那是溫暖的春天,她會披上嫁衣,嫁給心愛之人。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漂泊無依了。
謝延隔着屏幕摸了摸她的臉,“阿莳,要我去接你嗎?”
“不用,我現在很好,對了,我周末去探望一下你爸爸。”
“好,到時候我去京大接你。”
晚上,謝凡來電了,問他怎麽不回家。
怎麽沒有回?
謝凡回謝宅的當晚,他就回了一趟。
悄悄回去,不小心撞見謝凡跟那女人在花園裏散步。
他看見,謝凡單膝跪在地上,然後摸着那女人的大肚子,眼裏都是當父親的柔情和愛護,說了好多貼心話。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父親。
謝凡還對那女人說:“等孩子出生後,我們一家三口會更加幸福,我會更疼你。”
一家三口。
謝延雙腿跟灌了鉛似的,以前屬于他的一家四口,再也沒有了。
或許說,從謝母去世,這個家就散了。
他轉身離開謝宅,叮囑家裏的門衛,“當我今晚沒回來。”
楊雨悅餘光裏的人影離去,她勾了勾唇,微微彎腰,親了一下謝凡。
像極了在熱戀的情侶。
謝延回了自己的别墅,旁邊還有雲莳身上的體溫。
他摸了摸枕頭,第一次那麽想他家阿莳。
也想母親。
謝母去世多年,面部輪廓在他心底早已模糊,但他心裏就是很空。
他這輩子肯定不會走謝凡這種道路。
愛一個人,會寂寞,這絕對不會是找第三者的理由。
他更加不想讓自己以後的孩子,像他此刻這般難受,内心空落落的。
思緒拉回,他冷着聲音回了句,“我周末會回去,帶上雲莳,見您。”
這對于雙方都是很嚴肅的事情。
這将是謝凡以嶽父的姿态迎接雲莳這個大兒媳。
楊雨悅很粘人,像是一隻貓,老是靠在謝凡身側,像極了十幾歲的姑娘。
謝凡打電話,她基本都能聽個七八分。
現在到了謝宅,她忌憚謝二老,還是略有收斂。
花漸濃不喜歡她。
許是寄人籬下,她心思更爲敏感,雖然現在開朗了很多,可看人臉色的能力不差。
她能看到表面之下其他微表情,哪怕她現在才十四歲。
名門望族最看重門第了,謝二老也不例外。
開明是開明,但打心底還是希望家裏的新成員能門當戶對點。
不怪他們勢力,家底子好點,遇見什麽時候,更容易度過難關。
本來謝二老就不滿謝凡找第二任,對于年齡差過大的楊雨悅,他們更加喜歡不上來。
連帶着也不喜歡她肚子裏那塊肉。
楊雨悅都放在眼裏,表面還是一副待所有人都友善禮貌的女人。
讓人完全挑不出刺。
知道雲莳跟謝延周末要回來,她也是認真對待,還特意下廚做了甜點。
爲此,謝凡特别心疼,“你現在是準媽媽,别太辛苦了。既累着自己,也累着孩子。”
“沒事,适當運動總歸是好的,”她笑得一臉幸福。
對于這次回謝宅見嶽父,雲莳也很認真對待。
早早準備好了禮物不說,還想了一些聊天話題,以便見面後不用幹坐着尴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