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雲莳道歉,還鞠了個躬,态度很誠懇。
昔日驕傲如她,這麽道歉了,六門任課老師倒有些不知所措。
特别是老年,手裏還拿着教鞭,一張臉緊繃,不知該如何是好。
雲莳打破僵局,“我可以再做一遍卷子。”
老師們面面相觑。
雲莳補充一句,“我就考了語文,數學英語和理綜都沒寫,也沒看題目和答案。”
雲莳這個名字,市九中上至校長,下至飯堂阿姨,都知道她,爲人乖張,偶爾逃課,但從不撒謊。
靠得住。
六班老師立刻去準備卷子。
鍾老師上午沒課,便在辦公室的隔壁陪她。
卷子被疊在一起,都是最後一次摸底月考的原卷。
雲莳坐在椅子上,開始做題,安靜的會議室,隻剩下雲莳寫卷子的莎莎音。
她寫英語是一遍過,連作文都沒有打草稿。
鍾老師離她挺遠的,怕坐得近影響她發揮。
做數學卷時,一張四面的草稿紙,雲莳連四分之一都沒用上,從頭寫到位,連眉毛都沒皺,連附加題也寫滿了。
至于理綜,高中有句至理名言,不管是寫理綜還是寫文綜,做不完是常态,做得完,是變态。
鍾老師指天發誓,雲莳就是一個變态。
三份卷子,雲莳隻用了兩個多小時。
除了袁老師,其他老師都當着雲莳的面對答案。
批完卷子後,幾個老師又問了句袁老師,幾人悄悄對了一會話。
老年清了清嗓子,吩咐雲莳,“今天老師脾氣有些暴躁了,你别放在心上,如果覺得不舒服,老師跟你道歉……”
“沒事,老師教導的有道理,”雲莳打斷老年要道歉的話語。
老年面色緩了緩,“你回去上課吧。”
雲莳走後,會議室爆出尖叫聲。
幾個老師,跟瘋了似的。
課間操時期,市九中到處都飄着七彩陽光廣播體操。
老年去巡視時,走路都帶風,滿臉喜氣洋洋。
四班班主任從女生宿舍那邊過來,跟一班的班主任八卦:
“班裏的學生有背景管不住,想來考試就考試,想不來就不來,某人作爲老師,心真大,真不知道十天後的高考,班裏有幾個重本的。”
要是換了平時,老年指定氣得臉色鐵青,但今天,她心情很好,還跟五班的班主任聊起了天。
一般來說,摸底的卷子會簡單很多,就是想要舒緩一下學子的高考壓力。
往往簡單的卷子,也更容易發現學生的基礎能力。
最後一次月考出了成績,學生們的平均分普遍拉高。
誰也沒想到,昔日倒數的高三六班,這次竟然在年級裏排名第三。
四班的班主任臉色有些不大好,隻能六班走了狗屎運。
班級裏,每公布一門成績,學生對着卷子,哀歎當初爲什麽不小心謹慎點,不然又能拿回多少分多少分。
理科年級個人榜單上,第一名是謝微朗,第二名是四班的雲淺兒,第三名的是六班學委。
費洲這位好學生,月考沒參加,榜單也沒有他的名字。
孫莎低着頭,不敢跟雲莳說話。
以前,雲莳沒有逢考必過符,每科都能考幾十分,這次月考有了符,連月考都沒考。
她很愧疚,“雲大佬,對不起啊,我買那符時,可能不小心沾了些水,不靈驗。”
“沒事。”
雲莳剛說完這兩字,學委如阿飄,不知從哪裏飄過來,開始拉着孫莎普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堅決打擊封建迷信行爲,還說要舉報某寶賣家。
孫莎一臉惶恐:“沒那麽嚴重吧?”雖然知道是假的,隻是塗圖一下吉利而已。
學委直接上綱上線,“怎麽不嚴重?必須将迷信毒瘤扼殺在搖籃裏,A國就是因爲無數的細小毒瘤,才會……”
雲莳默默望耳朵上堵上耳機。
下午上語文課的時候,雲莳桌面擺了一張幹淨的語文卷子。
全班都很好奇,雲莳上周是參加了語文考試,爲什麽會沒成績呢?
雲莳去問了一句,袁老師推了推眼鏡,有些不大好意思,“答題卷不小心丢了,電腦沒錄入,反正你隻有一門語文成績,年級成績總排名也是打底的哈,放寬心。”
雲莳:“……”
桐婳:“……”
瞧瞧,這說的是安慰人的話嗎?
還不如不要說。
下午放學後,桐婳已經從大力男那裏拿到了費洲家的地址。
她騎自行車去一個中檔商業樓,打電話,問人,才找到費洲。
那時的太陽西落特别快,天色陰暗,狂風襲來,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桐婳扶着自行車過去,“費洲!”
費洲還搬着一個箱子,少年才十八歲,背影修長卻透着一股青澀,他被定在原地。
他扭頭,看清桐婳,因爲下雨,她烏黑的長發黏在兩鬓。
“老年說,你不參加高考了?爲什麽?你成績這麽好。”
“我家出了事,我不想繼續念書了,”昔日眉眼帶笑,眼神清澈地說喜歡自己的少年,此時眼底都是風霜。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他在壓抑着自己。
“我家破産,我媽重病,我想早點出去工作賺錢養家,”費洲身上的休閑服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特别消瘦。
他凄涼笑了下,“桐婳,祝你高考旗開得勝,考上夢想的醫科大學。”
他知道,桐婳以後想當一名醫生。
這大半年來,她戒了追劇,連遊戲也很少打了,往死裏學習,成績也穩步上升。
他跑到搬家公司那裏,不知道跟人說了什麽,回來時拿了一把黑色的傘。
他将傘給了桐婳。
桐婳要跟他一起撐,費洲卻避開了。
他笑容蒼白無力,“桐婳,希望你以後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連聲再見也不說。
再見再見,再也不見,縱然是現實,可他說不出口。
雨越下越大,桐婳撐着雨傘的手背關節泛白,她喊着他的名字,聲音卻被雨聲和雷電斬斷。
她追着上前,小區的保安卻跑過來,讓她扶走單車走,别擋道。
桐婳淋了雨,回家便發了高燒,深夜裏時不時呢喃幾聲,聲音帶着哭腔。
腦子裏的記憶如影片般播放,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晚自習後他送自己回家?
騎自行車送自己去補課?
在學校闖禍了,都有他在背後護着擦屁股?
将數學筆記本給自己看,一遍又一遍給自己講題?
桐父心疼得不行,“高考壓力大,都胡言亂語了,給她請兩天假休息吧。”
這大半年,桐婳的成績已經擠到全年級前三十了,最後一次月考,也考了年級十一名,肯定是被學習壓垮了,又碰上大雨天。
桐母立即給老年打電話請假。
在家的兩天内,桐婳除了做習題,還折了一瓶星星,放在玻璃許願瓶子上面,然後包裝好,請宅急送送去費洲家小區。
費洲才将鑰匙交給物業,便收到了這瓶許願瓶。
他回家躲在房間裏,倒出星星數了一下,五百二十顆,一顆不少。
費洲濃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着,小心翼翼裝好,親了下許願瓶,放在床頭櫃旁邊。
*
高考越來越近,市九中上上下下都彌漫着一股肅穆。
每天早上都要在班級裏集體宣誓一邊高考勵志語,聲音必須要激情洋溢,穿破四合院的樓棟。
周五下午,四合院發出驚天動地的搬桌倒櫃聲音。
考試是定在高一個高二教學樓裏,作爲高三學子專有的四合院,大家還是得要收拾一下課室,做好儀式感。
眨眼,便是周六,離高考還有兩天。
雲莳跟楊初雪去了隔壁的藤蔓公園,帶了粉團和燒酒,蒼龍男從國外回來,帶了一堆的零食。
雲莳坐在千秋上,一邊啃着零食,一邊玩手機。
六班群裏都爆炸了,都在群發昨晚男女生宿舍喊樓的視頻。
雲莳沒住宿不知道,視頻自動播放。
市九中熄燈後,對立而降的宿舍開始亮起了熒光棒,或者台燈手電筒,低年級齊刷刷跟高三宿舍樓喊,“師兄,師姐,高考加油!”
高三教學樓喊話:“謝謝師弟師妹!同加油!”
然後,是高三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對喊加油,甚至有些人會在今晚大聲告白。
不需要對方的回應,隻想不辜負美好青春,曾經喜歡過,說出來,以後不留遺憾。
宿管阿姨和叔叔急壞了,拿着手電筒,在樓下兜兜轉,“熄燈了!快點回去睡覺!再亂喊亂叫,扣考勤分!”
但是,沒人搭理宿管。
今晚星光璀璨,這是屬于市九中高三最後的高中歲月。
每一句簡單的祝福,都是真心實意地希望對方好,雲莳被那聲嘶力竭的叫喊聲震撼到了些。
昔日每天一句“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的老師們,都在群裏發起了心靈雞湯。
要說感性,非語文老師莫屬。
這會,袁老師在群裏裏語音,語句哽咽,将全班的傷感分别情緒都帶動起來了。
大家相處了兩年半的時間,像是一個大家庭。
大家一起學習,一起跑操運動,高中的友情,是每個人一生中最純粹最難忘最惺惺相惜的感情!
底下,全班都在刷市九中的校訓:向前一步,積極進取!
雲莳也發了,不是複制黏貼,是一字一句敲出來的。
這是市九中的精神!
這是市九中的驕傲和傳承!
……
同一時刻,京城裏。
淩澤帶着淩驚弦去了永河。
永河不是一條河,是一個地點,位于京城的南部,那是有名的旅遊景點。
裏面最爲著名的,是一顆千年鐵甲樹,被京城人譽爲神樹,有千年曆史,看盡A國千年來的朝代更替和繁榮凋敝。
每年,有很多人到這裏叩拜神樹,求子女金榜題名,爲子祈福得健康。
淩澤跟淩驚弦還是第一次來,爲了表示誠意,隻有兩人過來,都穿着簡易的運動裝。
神樹種植在永河山的山頂上,山裏修了石階,石階長滿苔藓,空氣和環境極好。
兩人無暇欣賞風景,來這裏隻爲祈福。
爲雲莳祈福。
兩人花了兩個多小時,才登頂,這個時間點,神樹人不是特别多。
兩父子跪在神樹面前,雙手合十,兩人面容極像,英俊非凡,氣度翩翩,周圍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心裏羨慕兩父子爲何人祈福。
淩澤跟淩驚弦沒有事先通話,修長的十指壓着一條紅繩,都隻許了一個願望。
一個祈一生健康喜樂。
一個祈高考旗開得勝。
許完願後,鞠了個躬,各自将紅繩挂在神樹上,爲了防止被風吹走,兩人還系了結。
兩人下山後,還在永河山旁邊的永河廟求了個福袋,讓大師寫了一張紙條,派專機送往幽城。
……
幽城這邊。
午飯之後,謝延來蘭庭居了。
謝延想要來,但他很有手段,使了法子讓楊初雪以正當的名義邀請她過來。
就是準嶽父有點難搞,但謝延有信心。
午飯時,謝延還去廚房露了一手,煲的湯不錯,楊初雪誇了一句。
雲莳偷偷瞅了謝延一眼,明明楊初雪誇他,落在她耳朵裏,簡直比誇她自個還要甜。
這絕對是真愛。
她嘴角瘋狂往上揚。
吃完午飯,雲莳送謝延下樓,穿過木橋小花園,謝延将她拉到一邊,“左手伸出來。”
雲莳乖乖伸出來,見他搞得神神秘秘,也壓低聲音,露出左手。
她手腕很纖細白皙,卻不是病态的那種瘦,謝延放在掌心裏,隻想就這麽拉一輩子。
他有些别扭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紅繩,放在她掌心裏。
雲莳細細打量一番,“你怎麽買這麽醜的紅繩?”
一句話瞬間打破了謝延營造的浪漫氛圍。
他俊臉有些繃,悶聲道:“這是我織的。”
編織了一個多星期,這條是最拿得出手的,沒想到自家媳婦這麽說。
他以前學什麽東西都特别容易特别快,對于初幽提議的送紅繩,他覺得天賦不夠勤奮來湊。
幾天後他發現,沒有天賦光有勤奮都是狗屁!
但他還是堅持編織下去,就因爲聽說,聽說送高考生紅繩,系在左手腕上,高考會金榜題名,直取蒼龍。
一聽是謝延親手織的,雲莳立馬改口,但直接說漂亮,一定很狗腿,到嘴的話拐了個彎,“醜的别緻有韻味!”
謝延:“……”
媳婦兒這審美觀,有點令人捉急,怎麽辦?
他不吭聲的情況下,多半是有點不大高興。
仔細欣賞一番,雲莳也不覺得醜,“你給我系上。”
霸道蟹生悶氣歸生悶氣,但還是很聽媳婦的話,給她系上。
手腕好看,帶啥都好看!
雲莳覺得,真的好看,更多是感動,小心打量一圈,見沒人,她拉着他的手,親了親他手背。
很聖潔。
“我很喜歡,我會帶着祝福參加高考的。”
刹那間,男人漂亮的眸子綻放出千樹萬樹梨花,扣着她纖柔的後頸,狠狠地親她。
親得雲莳臉頰漲紅,耳根漲紅,不是害羞,是開心弄的!
事後,謝延看她差點破皮的紅唇,有些心疼,“你太主動了。”
雲莳:“……”怪爸爸咯?
*
周日上午十點,老校長帶頭,帶着高三各班的代表老師給錄制了一個三分多鍾的鼓勵視頻,送給高三學子。
當天八點,市九中的操場放了一場煙花,這是市九中提前向上面和當地政府申請的,想要給高三學子們加油。
同一時刻,楊初雪接到了來自京城的福袋,看了大師的親筆紙條。
她親自将福袋放在雲莳的枕頭下,并柔聲叮囑,“你爸跟你弟去永河景區求的,晚上壓着睡。”
雲莳知道這沒什麽作用,到底是家人爲她求的,情意深刻,她點頭稱好,按時睡覺。
眨眼,六月七号到來,高考正式敲響門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