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蘇庭還是葛判,都未有撂倒,魔道宗主蘇關兒臨去之前,還爲蘇庭設下了這個危局。
雖是順手而爲,但其中仍是兇險至極。
修行八百餘年,近乎千年老魔的蘇關兒, 可謂是陰狠到了極緻。
“陰司亂象甚多,老夫還須處理,你先回陽間去。”
葛判揮了揮手,道:“老夫親自在此爲你壓陣。”
蘇庭微微點頭,将手中的魂靈小心翼翼地收起,方是來到渭水河邊,一手托着斬仙飛刀。
他遲疑半晌, 再三确認,這陸壓傳承再無示警,而葛判并非蘇關兒所化,才真正松了口氣。
他一躍而落,入了渭水之中。
隻見那漣漪蕩開,漸漸平複。
葛判立在原處,饒是他在地府八百年,便連輪回的得道仙家都接待過不少,但想起适才那名爲應風的半仙,仍不禁略帶幾分惋惜。
“這應風功德不淺,今生本有得道成仙的機緣,可惜了……”
葛判想起六道輪回之前的諸般亂象,暗道:“人間錯投了這許多的新生靈,亂象紛呈,如應風之流,命數大改……秩序有亂,世間莫不是又要迎來一次大變?”
——
蘇庭投入了渭水之中。
隻覺乾坤倒轉,輪回磨滅。
但好在葛判壓陣,蘇庭瞬息而過。
眼前倏忽一亮, 便已是一片白色朦胧的天地。
“這裏……”
蘇庭心中有了一種遊子歸家之感,頓時有所明悟,這裏便是他肉身的祖竅之内,識海之中。
冥冥之中,他的陽神歸回了原身。
蘇庭松了口氣,擡頭看去。
隻見頂上有六輪明月高照,月光清澈,灑落下來。
他瞬息之間,隻覺渾身清朗了許多。
盡管有着斬仙飛刀,加上青帝符诏,不受陰冥侵蝕,但難免稍微有所沾染氣息。
可經過這月光清照,一切不淨氣息,盡數清澈。
“不愧是道祖所修的六月不淨觀。”
蘇庭暗暗贊歎,朝着前方看去。
那一座九重玉樓,已是愈發清晰。
隻要他觀想的火候足夠,便足以嘗試推開九重玉樓。
而以他如今的陽神造詣,甚至可以推到第七重樓。
“嗯?”
蘇庭忽然一頓,卻見前方一點靈光,赫然是紅衣的魂靈。
隻是紅衣的魂靈,在月光之下,不斷消去許多陰氣。
那是從陰冥之中沾染的氣息,也是她本身死後,死魂的氣息。
經過月光清照,愈發清澈。
盡管陰神境界已去,徒留魂魄,但卻也愈發清靜。
“她倒也在這兒。”
蘇庭有些錯愕,但細想之下,紅衣本身已經毀去,魂魄無處可依,又被他陽神收取,故而歸返之時,也就随着他的陽神,回到了這肉身之中。
在看見紅衣之時,蘇庭便想要将她魂魄取出,但細想之下,倒也沒有動作。
如今青蓮尚未取回,無出溫養,她也再非陰神,隻是一道魂魄,極爲虛弱,極爲輕易地便會煙消雲散。
“也罷,就留她在此,經受六月不淨觀的洗煉,也有不小的好處。”
這般想罷,蘇庭陽神盤膝而坐,便坐在了九重玉樓之下。
但他的心神思緒,則漸漸擴散,重新掌控身軀。
——
元豐山以東。
諸位半仙級數的長老,守護着齊宣的肉身。
而就在這時,齊宣倏忽睜眼,氣息更上一籌。
“你回來了?”
賀學長老松了口氣。
諸位長老也都紛紛收功。
齊宣站起身來,朝着諸位長老施禮道:“勞煩諸位長老守護弟子身軀,讓弟子此去陰冥地府,得以安然回返。”
以賀學長老爲首的諸位長老,紛紛回禮,連道不敢。
齊宣吐出口氣,道:“齊嶽師兄一事,在陰司之中,已經查探清楚。”
羅長老立即出聲,喝道:“結果如何?可是那蘇庭信口胡謅,污蔑我先秦山海界?這小崽子太過猖狂,太過自大,老夫遲早要打死他!”
賀學長老忙是出聲喝道:“羅長老,慎言!且聽齊宣說來……”
諸位長老也都點頭,齊齊看向了齊宣所在。
齊宣神色不甚好看,道:“經陰司查證,本門齊嶽,确已入魔。”
刹那之間,氣氛有些凝滞。
賀學長老歎了一聲。
諸位長老面面相觑,亦是有些難以置信。
“怎麽可能?”
羅長老怒道:“齊嶽怎麽可能入魔?不是你串通蘇庭,栽贓齊嶽的罷?老夫看你就跟那蘇庭走得親近,指不定齊嶽的事,你也脫不了幹系!”
“羅長老!”
“不可胡言!”
“住口!”
衆人面色驟變,無不露出驚色。
齊宣神色冷冽,道:“羅長老,說話要謹慎,你要污蔑我齊宣,便拿出證據來!我齊宣雖是後輩,卻也不是任你胡言亂語的!”
賀學長老呵斥一聲,才看向齊宣,說道:“羅長老修行道法,性情暴躁,耿直霸烈,說話難免有錯,你不要放在心上。”
齊宣哼了一聲,道:“齊嶽一事,經地府命生冊所查,乃上冥陰天子親口所述,待此番回宗,掌教必定上禀師祖,與上冥陰天子核實,也不是我齊宣一言便定下的事!羅長老,你不服我齊宣也罷,你要質疑上冥陰天子麽?”
羅長老頓時便沒有了話說,隻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衆位長老也都面面相觑,頗是無法置信。
本門首徒齊嶽,竟然是入魔之輩?
先秦山海界雖非中土道門,卻也是道家嫡系,正道名門。
門中首徒成了魔頭,該是多麽荒謬的事情?
“罷了,即刻啓程,回返先秦山海界。”
齊宣背負雙手,道:“有什麽事情,羅長老可以向掌教直言!”
羅長老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賀學長老則是歎了一聲,道:“齊嶽入魔,此番那蘇庭斬了齊嶽,反而算是助我先秦山海界清理門戶,至少從明面上講,本門欠了他一個人情。”
這事怎麽想便怎麽讓人覺得别扭!
齊嶽與蘇庭之間,分明是有恩怨,故而互生殺機,本是無關正邪。
但齊嶽是魔,卻讓蘇庭成了替天行道之舉。
斬了先秦山海界的首徒,還賺了先秦山海界的一個人情。
這不免讓他們這些先秦山海界的長老,心中感到極爲複雜。
“蘇庭?”
齊宣眸光微凝,道:“此番獲益的,可不是蘇庭。”
賀學長老頓生錯愕神色,道:“不是蘇庭?又是怎麽個說法?”
齊宣深吸口氣,說道:“賀學長老,你覺得元豐山這位掌教,是什麽樣的人物?”
賀學長老略有思索,道:“中規中矩,不偏不倚,實則在各宗掌教之中,這位元豐山掌教在老夫心中,應是較爲平庸,無有雄心壯志,也無有浩大名聲。”
齊宣沉凝道:“可弟子認爲,此人極爲高明。”
賀學長老怔了一下,道:“什麽?”
齊宣看向元豐山的方向,說道:“八百年前,蜀國大将軍姜柏鑒,被視爲平庸之才,無有擴展之力,僅有守成之能,名聲平平,事迹尋常……但師祖不止一次提過此人,善戰者而無赫赫之功,看似平庸,實則藏私。”
賀學長老眉頭緊皺,道:“這是何意?”
齊宣說道:“你越是看輕他,你越是看不清他,他便越是不容小視,因爲他藏得太深。能夠讓您這樣人物,都看輕他兩分,他便足夠可怕了。”
停頓一下,齊宣說道:“此番蘇庭之事,弟子本以爲念在兩家的情面上,加上蘇庭本是在外招收之人,或許元豐山不會保他,就算念在蘇庭的前景上,也隻能爲蘇庭偏袒幾分,而不能真正護住蘇庭,但眼下看來,賀學長老看出了什麽?”
賀學長老沉吟道:“這位元豐山掌教,卻也沒有多麽明顯的偏私,算是十分公正。”
齊宣說道:“這就對了,他在我先秦山海界面前,落下了個大公無私的面貌,但在蘇庭那邊,卻有盡力護持于他的形象。”
賀學長老聞言,心中微凜,道:“我明白了,這本是我先秦山海界要拿下蘇庭的舉動,也是斬斷他元豐山未來一個強大臂膀……按道理說,蘇庭不是出身元豐山,這位掌教,不會保他,但偏偏他還是秉公行事,沒有放下蘇庭,此事之後,蘇庭便真正歸入了元豐山的門牆。”
“不錯。”
齊宣點頭道:“蘇庭是個聰明人,他未必看不出來,但是,就算蘇庭看出來了,就憑此次的事情,加上之前元豐山對他諸般優待……足以讓蘇庭對元豐山心生歸屬。”
賀學長老默然片刻,道:“從今之後,隻要元豐山不負蘇庭,蘇庭便不會叛出元豐山。”
齊宣點頭道:“從此之後,蘇庭才是真正的元豐山長老。”
賀學長老神色異樣,道:“本門失了一個齊嶽,元豐山卻多了一個蘇庭。”
齊宣低沉道:“一個能以七重天道行斬殺齊嶽,足能與葛正軒相提并論的曠世人傑。”
賀學長老低聲道:“好厲害的手段。”
齊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最厲害的是,這位掌教根本沒有瞞住蘇庭的意思,就算蘇庭看出了他的謀劃,也仍然會對元豐山産生歸屬之心。”
說着,齊宣略有感慨,道:“日後我執掌先秦山海界,這位元豐山掌教,勢必将會是我最該重視的人物。”
這一句話,他沒有任何避諱。
諸位長老,也俱都沉默。
本門最爲傑出的,便是齊宣。
原本還有齊嶽,雖不如他,卻占了首徒之名,更是名正言順。
但齊嶽已死,那麽“首徒繼位”的規矩便沒有了。
餘下弟子,全憑才學本事。
第二、第三、或是第七,已并不重要。
今後的先秦山海界,哪怕最是耿直暴躁的羅長老,也能猜得出來。
下一任掌教,必是齊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