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縣中。
下方人潮洶湧,聲音吵雜。
盛典浩大,精彩諸事,數不勝數。
而在這距離神像較近,且角度最好的酒樓之上, 正是這杜恒公子所在。
這酒樓是觀看此次盛會最好的地方,然而掌櫃被一錠金子耀了眼,教這外來的公子哥,包下了這酒樓的二層。
而下面無數酒客,十分不忿,有人失望而去, 有人仍是吵鬧。
“真是聒噪。”
一位上人皺眉, 語帶惱怒,“公子,可要将這些凡人教訓一番?”
“不必了。”
杜恒笑道:“若在咱們十二縣,那麽這二三十号人,早便拉去沉江了,但這畢竟不是咱們那邊,不要多生事端。其實聽着這些吵雜聲音,如見人生百态,也頗有感慨,但樓下這些人的聲音,确實影響了那慶典上的熱鬧,也罷……”
說完之後,杜恒随手一揮,布了層法力,便隔絕了樓下的聲音,隻留酒樓之外的聲音。
那盛典之中的諸般吵雜之聲,或是敲鑼打鼓,或是吆喝販賣,人聲鼎沸, 各具形态。
過了片刻, 兩個人一前一後,踏上了二層樓。
一個是鐵塔般的漢子,上人境的道行。
一個則是讓杜恒心中記挂,心心念念,殺意極盛的大牛道人。
——
“啧啧啧,倒真會享受嘛。”
蘇庭也沒客氣,走到近前來。
其餘兩位上人,隐隐攔住了他。
“讓他過來。”
杜恒略微揮手。
兩個上人對視一眼,方自退開,任由蘇庭近前。
杜恒靜靜看着來人,心中的殺機,湧動起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殺機,第一次如此想要殺死一個人。
但他終究沒有即刻出手。
這裏不是出手的地方。
而他也不想讓這大牛道人,死得太過于痛快。
“坐。”
杜恒終究還是保持了風度,作了個請勢。
蘇庭來到了桌案邊上,朝着不遠處的人群掃了一眼,又看見桌上美酒佳肴,砸吧砸吧嘴,拿起個燒鴨腿,便啃了一口,含糊道:“味道不錯,這家酒樓倒是還行,就是死要錢,下面一群人正在吵鬧。”
杜恒看了他一眼,才應了聲:“這燒鴨是我從别處帶來的,不是這家酒樓的。”
蘇庭嗯了一聲,也不知聽是沒聽,又把骨頭随手扔了,拿起個糕點,往嘴裏送,取過個杯子,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茶水也不錯,極爲上等,想來也是這杜恒送來的。
杜恒眼中閃過一絲不喜,但想起什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臨行之前,不喝口斷頭酒麽?”
蘇庭又倒了杯茶,道:“上次喝酒被人害了,進了回監牢,還被天上的星官,見了我的樣貌,心生嫉妒,對我不喜,所以我便滴酒不沾了,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嘛。”
杜恒臉頰抽搐了一下。
他身後三位上人,面色古怪,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這次喝酒,你應該不會進監牢。”
杜恒吐出口氣,緩緩說道:“或許要進陰冥地府了。”
蘇庭攤了攤手,笑着道:“你倒是挺有自信,隻是你好像忘了些事情,我可要提醒你,在盛會之中,我才是名列第一的,而你是被我從畫卷中親自打出來的。放在這外界,再這麽一打,便可以把你打入地府。”
杜恒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說道:“盛會一事,着實恥辱,但你也不是憑真本事,不過攪弄了些手段而已,而這一次,憑這本事,你不見得能夠活命了。”
蘇庭把茶杯放下,挑了一下,才挑出一個鹧鸪蛋,剝開了殼,一口送進嘴裏,才說道:“誰要躲還不一定呢。”
他這般說着,心中還想着那小精靈臨陣脫逃,活該沒有這些玩意兒吃。
“你倒真有自信。”
杜恒忽然平靜了下來,沉聲說道:“你初入四重天,初成陰神,修成法力,縱然是有不凡之處,能敵五重天上人,但如今你可看清形勢沒有?”
說完之後,杜恒往身後一指,道:“我們這邊可有四個上人,而我已是五重天巅峰,并且服下了固元丹,根基穩固,比之前本領更勝一籌……并且,這不是在盛會當中,下狠手起來,我也沒有顧忌,而你更是沒能如盛會所在時那樣,先一步偷襲到我,也更沒有其他人替你把我削弱……”
他看着蘇庭,緩緩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你成了獵人。但這一次,你不是藏在後面的獵人,隻是我眼前的蝼蟻……正面争鬥之下,你就是想要死得痛快些,都不容易。”
蘇庭摸了摸臉,問道:“我是不是還得做出個好害怕的神色?”
杜恒喝了口酒,淡然道:“随你。”
蘇庭攤手道:“可惜了,蘇某人膽大包天,就不懂得什麽是害怕。”
“死到臨頭,也仍要逞口舌之利,倒像是你的作風。”
杜恒笑了一聲,說道:“其實,我本以爲你已是在我之前離京,回了老家落越郡,所以我在京城埋伏數日,也等不到你。因此,我便沿着你來時的痕迹,追索到了坎淩,知曉你是落越郡人士,也知道你本名喚作蘇庭。”
蘇庭嘿然道:“你倒是有心了,比認親還上心。”
杜恒沒有接話,隻是說道:“我到了坎淩,知曉了你的姓名,可你不在坎淩,我便一路追索過來,本要去落越郡,但這景秀縣正值河神誕辰,慶典浩大,便留下觀看。卻未有想到,你居然在我身後,來到了景秀縣。”
說完以後,他微微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蘇庭沒有回他,還是喝茶,心中卻憤憤不平,暗罵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放屁呢你個傻缺……老子爲了追上來,領着兩匹成精的馬,足足趕了兩天的路,連口水都沒喝,還有臉說全不費功夫?”
這般想着,蘇庭沖他呵呵笑了兩聲,以表态度。
杜恒緩緩說道:“其實我在盛會之前,就想要殺你,但實際上,就算在盛會之中殺不了你,也隻當你是條漏網之魚,不會放在心上。但未有想過,你在盛會之上,給我造成了這麽大的麻煩,讓我這到手的盛會魁首,成了空談,所以,盛會結束之後,我心中的殺意,前所未有地強烈,恨不得直接殺掉你……”
蘇庭露出害怕的神色,道:“那你怎麽還不動手?”
杜恒微微搖頭,說道:“我不會輕易殺死你,否則我早就動手了。”
說完之後,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此物赫然是個人偶,而人偶面相竟與蘇庭一般無二,而人偶下方,卻還刻着姓名,赫然是蘇庭二字。
“如果要殺你,我早就在坎淩作法咒殺于你,但我當時是強行壓下了滿腹殺機,沒有殺你。”
杜恒深吸口氣,露出感歎之色,道:“因爲你是我有生以來,最想要殺死的人物,所以我不能讓你死得太簡單……因此我一路去往落越郡,想要去你的來處,尋到了你,再慢慢殺死你。”
說着,杜恒似有幾分古怪的笑意,道:“當然,如果你沒有回到老家,我也沒有精力再去四處搜尋你的痕迹,隻能運用這咒術,将你咒殺了。”
蘇庭聞言,啧啧道:“看來是我運道好,在你咒殺我之前,來到了你的面前。”
杜恒笑道:“你的運氣好?你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
蘇庭認真說道:“我一直以來,自信無比,但絕不會超過這個範疇,成爲自大。”
杜恒說道:“但你在我眼中,便是自大到了極點。”
他緩緩起身,看着蘇庭,沉聲道:“我本以爲你在景秀縣見了我,會立即轉身,落荒而逃,但你居然随我的仆從,一同來見,倒是讓我高看你一眼。隻不過,在這裏你本該瑟瑟發抖,心中懼怕,才是正确的,但你卻似乎淡然自若,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你可知道,這種故作姿态的舉止,自以爲高深,但在我眼中,你這是掩蓋心中的懼意,比起那台上演戲的角色,你的演技,着實拙劣到了極點,也讓我看低了你一籌。”
蘇庭摸了摸臉,問道:“那我是不是現在應該瑟瑟發抖,害怕得趕緊跳窗逃命?”
杜恒舉過酒杯,說道:“如若你在演戲,那麽便太過于拙劣,而你若是當真不懼,那就是太認不清形勢了,如此愚蠢之徒,把你當做我的對手,着實是我的恥辱。但不論怎麽樣,你活不了,也同樣逃不了。”
蘇庭沒有回話,隻是低下頭,心中盤算着怎麽扳回場子。
這個王八蛋太特麽能裝了,居然說把蘇某人當對手,都是恥辱?
這二貨的狂妄自大,簡直登峰造極,确實比蘇某更高一籌。
這一次,蘇庭難得承認挫敗,遜色于人家一籌,甘拜下風。
而杜恒背負雙手,踱步前行,看向前方,說道:“其實我領你上來,要你看清形勢,在我四位上人包圍之下,你必死無疑……我沒有即刻殺你,而是跟你閑聊幾句,是要你深深體會着,這刀懸在頭上,将落而未落,将死而未死的恐懼,但現在看來,你沒有意識到這種恐懼,倒是我對牛彈琴了。”
他轉身過來,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費時費力了。”
蘇庭眼睛一亮,高興道:“終于要動手了?”
饒是杜恒再是心境平穩,看見蘇庭這般模樣,也不由得臉色鐵青。
而他身後三位上人,也神色各異。
真是個不怕死的?
“蘇庭。”
杜恒忽然開口。
蘇庭才剛咬了個燒鵝腿,含糊道:“哈?你又叫我?爺在這兒呢。”
杜恒身後三個上人,紛紛震怒。
而杜恒對于臨死之人,則沒有動怒,隻是指着下方台上演戲的角色,緩緩道:“你可知道,台上演的那個角色是誰麽?”
“是誰?”
“八百年前,蜀國大将軍,姜柏鑒。”
“哦?”蘇庭眉宇微挑。
“史書上評,此人文不出衆,武不壓敵,計謀均是平平無奇,然而志向甚高,急功近利,終至蜀國覆滅。”
杜恒看着蘇庭,緩緩道:“曆代史官所記,文人大儒所論,世間百姓言談,評價其人,是爲……庸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