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太子太師張斌正率軍不斷向建奴的汗庭所在地沈陽推進。
這一年,西北的旱情不但沒有緩解,好像還更爲嚴重了。
這一年,巴蜀、中原和南直隸的反賊依然在四處劫掠。
這一年,太子虛歲已經十四了,再有一年,就可以行成人禮了。
内閣首輔徐光啓默默的堅持着,等待着太子成年的那一天,張斌雖然沒跟他明說,他心裏卻相當清楚,太子成年之時,當今皇上恐怕就得退位讓賢了!
他并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腐儒,他也知道,崇祯已經沒救了,大明要中興,就容不得這種昏君!
不過,他并沒有親自動手的想法,他隻是想守住這内閣,守住這大明中樞之地,堅持到張斌動手的那一天。
正是因爲他心中的執念,讓他堅挺的屹立在朝堂之上,八十高齡,已然沒有告老返鄉。
但歲月終究不饒人,他心中的執念也阻止不了軀體的老化,這段時間,他就明顯感覺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天,從早朝開始,他便一直精神恍惚,渾渾噩噩,仿佛靈魂已經離開了軀殼一般,連崇祯和群臣的奏對他都已經聽不真切了,不過,他并不是很在意,因爲他最近經常這樣,隻要回到内閣值房坐下來休息一陣就好了。
早朝結束,他婉言謝絕了幾個内閣大學士的攙扶,慢慢走回内閣值房,坐在書桌前,閉目養神,小憩了一陣,果然,他的精神恢複了,而且恢複的特别好,他熟練的将奏折分文别類,讓人一一分發下去,又飛快的批閱起屬于他自己的那一份來。
他今天的狀态好得出奇,批閱奏折簡直就有如神助,離午時還有大半個時辰,他便将所有奏折處理完了,看着小太監抱着處理好的奏折慢慢走出值房,他竟然也有種出去走走的沖動。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之時,出去走走看看也好,他站起身來,感覺了一下,發現自己手腳也輕便多了,出去轉一圈肯定沒什麽問題,于是,他便背負雙手,慢悠悠的走出自己的值房,往文華殿方向走去。
這一路,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想起了少年時代在龍華寺讀書的場景。
他想起了十九歲便考取秀才時的志得意滿。
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
他想起了自己屢次鄉試不中之後到處教書養家糊口的辛酸經曆。
他想起來三十五歲時高中順天府解元時的風光。
他想起了自己的恩師焦竑。
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利瑪窦。
......
一幕幕往事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的腦海閃過,不知不覺他便走到了文華殿的大門口。
今天皇上沒有開經筵,文華殿顯得略微有些冷清,太子朗朗的讀書聲竟然隐隐從後面的主敬殿中傳出來。
他原本就是漫無目的的亂轉,這會兒聽到太子的讀書聲他不由心中一動,當初張斌去遼東之前可是說過,請他有空的時候來督促一下太子,他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怎麽好,貌似一次都沒來過文華殿,實在有負張斌所托啊。
他略帶慚愧的搖了搖頭,轉身踏上台階,慢慢向文華殿後面的主敬殿中走去。
門口的錦衣衛當然知道這位是首輔大人,連皇上在這裏聽講經筵的時候這位都可以進去,這會兒皇上都沒在,他進去自然更沒問題,所以,他一路走進去,沒有一個錦衣衛和太監管他,很快,他便來到了主敬殿。
他站在外面認真的聽了一陣,眉頭不由微微一皺,太子竟然還在讀《四書五經》!
這太子可很快就要繼位了,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能把大明治理好嗎?
他并不是反感《四書五經》,正好相反,就算他這麽大年紀了還經常拿着《四書五經》研讀一番,體會其中的爲官從政之道和爲人處世之道,但是,太子卻不能老讀《四書五經》或者說隻讀《四書五經》,因爲他這會兒還體會不出其中蘊含的道理,他必須讀些更爲實用的書,才有助于治國。
想到這裏,他咳嗽一聲,大步走進太子讀書的殿堂之中。
這會兒教太子讀書的還是陳子龍,因爲太子習慣了跟他相處,其他人來教太子會不樂意。
兩人聽見徐光啓的咳嗽聲,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一看是首輔大人來了,陳子龍連忙站起來,恭敬的拱手道:“下官見過徐大人。”
朱慈烺也跟着站起來驚奇道:“徐老,你今天的氣色真好啊。”
徐光啓微笑着朝陳子龍點了點頭,又拱手對太子朱慈烺道:“是啊,太子殿下,微臣也感覺今天精神頭特别好,所以就過來看看太子殿下學習的如何了。”
陳子龍可知道這位首輔大人已經八十高齡了,從内閣值房走到這裏,估計都累壞了,他連忙疾步從暖閣上走下來,半拉半扶的把徐光啓讓到主坐上,這才謙遜的道:“下官才疏學淺,這侍講之法也不知道對不對,還請大人多多指點。”
朱慈烺也随之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們都知道這位首輔大人可不是什麽大閑人,如果沒什麽事是不會跑這來說些費話的,他說到學習,那肯定就是自己的學習出問題了。
徐光啓也沒有拐彎抹角,他隻是略帶委婉道:“探花郎客氣了,我方才聽太子殿下一直在讀《四書五經》,讀的頗爲流利,證明太子殿下應該是讀懂了些許。這《四書五經》是好,人一輩子都學不完,但是,人一輩子也不能光讀《四書五經》,還必須讀點其他實用的東西。”
陳子龍聞言,連忙拱手道:“請不吝賜教。”
徐光啓微微點頭道:“比如,學學《孫子兵法》什麽的,各方面知識都了解一下,又比如,看看描繪現下世間百态的書,了解一下老百姓都在做些什麽,想些什麽。”
他大緻的說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又介紹了幾本不錯的書籍,這才起身告辭而去。
午時方至,一個小太監提着食盒準時出現在徐光啓值房門口,他唱了個喏,随後便恭敬的走了進去,将食盒放在書桌上,又小心的将裏面的飯菜拿出來擺好,這才輕聲道:“大人,請用膳。”
一般這個時候徐光啓都會靠在椅背上閉目小憩,他隻要一開口,徐光啓便會睜開眼,細細吃點飯菜,然後,他便可以收拾東西走人了。
但是,這次他打完招呼徐光啓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睡着了嗎?
小太監想了想,再次輕聲道:“大人,請用膳。”
徐光啓還是沒有反應,這小太監不由捉急了,他不能老在這裏等着啊,回去遲了,管事太監會罵人的。
他想了一下,幹脆猛着膽子上前,想輕輕推醒徐光啓。
但是,一走近前他便發現不對勁了,因爲這位徐大人胸口一點起伏都沒有。
人不可能睡着了還在憋氣吧!
他毛着膽子把手伸到徐光啓鼻子前一試,沒有一絲氣感,首輔大人竟然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