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個險要之處,曆來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東漢末年開始,曆朝曆代都在此處設立關卡,到了明朝洪武年間更是将這裏擴建成了一處關城,并設潼關衛駐守。
潼關關城北臨黃河,東、西、北三面城牆均高五丈,而南邊的城牆,最高處高達十丈,整個城池周長将近十二裏,若論雄奇,甚至超過天下第一關之稱的山海關。
面對這麽一座雄關,楊嗣昌真傻眼了,這裏竟有反賊駐守,着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明初的時候這裏倒是有足足五千多屯衛駐守,但是,自明武宗正德年間開始,衛所制度漸漸松弛,屯衛大量逃逸,到了天啓年間,西北更是旱災不斷,潼關屯衛都差不多逃光了,這裏幾乎成了一座空城,連官兵都不駐守了,這會兒竟然被反賊扼住,楊嗣昌簡直後悔不跌,早知道這樣,派個一萬人在此駐守,反賊怎麽都攻不上來啊,現在,卻輪到他來攻城了。
這潼關攻的下來嗎?
他真沒什麽把握,因爲面向這邊的東南兩面城牆都不好攻擊,南面城牆外地勢是比較開闊,可以展開數萬大軍,但是,南面城牆高達十丈,拿什麽攻上去,雲梯也做不了十丈那麽長啊!
東面城牆倒是矮一點,但五丈也不算低了要知道京城的城牆很多地方都隻有三四丈高,五丈高的地方都不多,這裏,全是五丈高,簡直要人命啊,雲梯是能做出來,擡都擡死人啊,要爬上去,他都有點發怵,更爲麻煩的是,這東面城牆外面地形狹窄,能容下幾千人就算不錯了,大軍根本就展不開啊。
怎麽辦?
沒把握也得攻啊,整個關中都快被反賊占領了,他再不沖過去剿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啊。
楊嗣昌無法,隻得下令二十餘萬大軍在關城外擇地駐紮,制造攻城器械,準備攻擊關城。
南面城牆他是不敢去攻擊的,十丈高,人家随便丢塊石頭下來都能砸死一堆人,東面雖然施展不開,好歹城牆隻有五丈高,還有攻上去的希望,他準備派人輪流攻擊,希望能耗開這天下有數的雄關。
二十餘萬明軍就這樣在潼關外的崇山峻嶺中駐紮下來,這裏的地形複雜無比,二十餘萬明軍想駐紮在一起都找不到足夠寬敞的地方,隻能東一個山頭,西一個山谷駐紮的到處都是,一時之間,這潼關外面号令聲不斷,傳令兵來回飛竄,明軍将士又是紮營又是伐木,忙的不亦樂乎。
而這個時候遠在千裏之外的張獻忠也坐不住了,聽聞李自成重舉反旗,并攻占了潼關要隘,正與二十餘萬官兵在關口處大戰,他這心裏便騷動的不行了。
好機會啊,朝廷大軍都被闖王吸引到潼關去了,整個西南就跟沒設防一樣,任他縱橫馳騁,不趁機瘋狂劫掠擴張,更待何時!
這會兒有重鎮襄陽在手,怕個屁啊,大不了朝廷大軍來了又縮回襄陽城裏,官兵還能咬的到他嗎。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襄陽周邊,準備先叼幾塊肥肉再說,這會兒要說最肥的,當屬朱明皇室宗親,這些個龍子龍孫可不得了,随便哪個親王府了最少都有上百萬兩金銀,随便哪個郡王府裏都有數十萬兩金銀,一抓一個準,絕對不會落空。
反正襄王他也殺了,老朱家的祖墳他也刨了,再多宰幾個親王郡王也沒什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趁朝廷大軍無暇南顧,趕緊殺啊,搶啊!
很快,他便确定了目标,那便是湖廣承宣布政使司的首府武昌城和城裏的楚王朱華奎。
武昌離襄陽隻有六百餘裏,并不算太遠,比潼關近的多,就算潼關外面的明軍主力收到消息前來增援,他也有時間率軍退回襄陽。
這個楚王朱華奎可不得了,他已經在位六十多年了,不知道搜刮了多少财富,傳聞,在朱明皇室的親王裏面就他的财富能與福王朱常洵相媲美,這家夥的财富簡直無法估算,而且,武昌雖然是湖廣首府卻沒有任何駐軍,防禦力更是比襄陽差了十萬八千裏,這麽大一塊肥肉,不吃白不吃啊。
張獻忠将武昌城裏的消息探查清楚之後,便挑選精銳,假扮各種身份,偷偷潛入武昌城,這會兒他手裏什麽州府縣衙大印,兵備道大印,屯衛指揮使大印一堆一堆的,不管是僞造路引還是僞造軍令都方便的很,派數千手下潛入武昌城都沒有問題,拿下武昌城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其實這時候武昌城裏的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官員早在張獻忠攻占襄陽的時候就擔心這大賊酋會揮軍南下,攻占武昌,他們多次跪求楚王朱華奎捐資助饷,召集屯衛,操練士卒,固守武昌。
但是,楚王朱華奎之吝啬程度也與福王朱常洵有得一拼,他竟然以俸祿微薄爲名,拒絕捐資,他的俸祿相對于他奢華的生活來說的确算是“微薄”的了,問題他的收入靠的并不是俸祿啊,他在位六十多年,憑借朝廷撐腰,強取豪奪,不知道掠奪了多少土地,積累了多少财富,那點俸祿算個屁啊!
這楚王朱華奎不肯捐資助饷,湖廣官員又是真正的俸祿微薄,根本就拿不出錢來充當軍饷,朝廷更是把所有錢糧全部用來支持楊嗣昌的剿賊大計了,武昌城的城牆就這麽一直空着,空有高達三丈的城牆卻沒有士卒駐守,根不設防一樣。
張獻忠忙活了十餘天,終于将上千精銳送進了武昌城,這個時候,他一把扯掉歸順的假面具,率十萬大軍一路猛趕,直撲武昌城而去,至于襄陽城,則由羅汝才和剩餘的十餘萬大軍駐守。
武昌城裏的官員收到消息,一個個都吓得魂不附體,他們一面八百裏加急上奏朝廷,一面組織武昌城附近的屯衛進城駐守,整個武昌城頓時風聲鶴唳,慌亂無比。
要說武昌附近的屯衛還真有不少,什麽武昌衛、黃州衛、武昌左護衛、武昌右護衛等等,加起來足有十餘個衛所,雖說屯衛逃逸嚴重,召集一兩萬屯衛還是不成問題的。
主要問題是湖廣都司沒錢啊,他們發出緊急調令之後,附近衛所的指揮使是派人過來了,但是都是光人,甚至連武器都沒帶,就更别說糧食了,武器湖廣都司的武庫裏倒是有一些,堪堪能裝備這緊急集結過來的萬餘屯衛,但是,他們沒糧食啊,一萬餘人的口糧,誰負擔的起。
他們東拼西湊,最後也隻能勉強湊出這上萬屯衛幾天的粥水錢,要想讓他們吃頓飽飯都不能成。
當然,也不排除這些官員裏面有很多貪官污吏,本身有錢,但是,他們那點錢也撐不住啊,上萬屯衛一天光是吃喝就得花去千餘兩,再加上饷銀,一個月就是數萬兩,這錢,誰承擔的起啊,就算他們勉強能承擔一兩個月他們也不敢出啊,他們俸祿那麽低,這錢哪來的?這不擺明了告訴别人他們在貪腐嗎!
他們又将希望寄托在楚王朱華奎的身上,他們都知道,這位楚王光是良田就有上千萬畝,養活十萬大軍都不成問題,以前反賊沒有打過來的時候他敷衍推脫,這個時候反賊都快打到武昌城下了,他總不會再吝啬那點錢糧了吧。
于是乎,湖廣官員又跑到楚王府,跪求楚王朱華奎捐資助饷,實在不行,出點糧讓守城将士吃個飽飯也好。
他們眼中低估了楚王朱華奎吝啬和無恥程度,這家夥竟然還是那句話,俸祿低微,沒錢,糧食更是沒有!
這家夥,反賊都要打到武昌來了,他還是一毛不拔,甯可看着守城将士餓肚子,也不肯給一點糧食!
湖廣官員一再哀求,朱華奎被這些人整煩了,竟然指着成祖朱棣賜給他的金椅子道:“本王實在沒錢,諸位非要讨取的話,就把這把椅子拿去賣了,權當軍費吧!”
這不開玩笑嘛,成祖賜下來的東西誰敢拿去賣啊,那可是要殺頭的,這家夥,無賴到這種程度,湖廣官員也沒辦法了,隻能讓守城将士天天喝稀飯了。
這楚王朱華奎之所以這麽有恃無恐,主要是他輩分高,他是太祖朱元璋的九世孫,輩分比萬曆都高了四輩,比崇祯更是高了七輩,崇祯能眼看着他這老祖宗被反賊圍攻,不派軍來救嗎?
崇祯當然不會見死不救,問題武昌離京城足有兩千多裏,八百裏加急傳訊都要三四天,你總要崇祯來得及救啊!
張獻忠一路急趕,僅花了五天時間便率軍趕到了武昌城外,他二話不說,直接将武昌城團團圍住,假假意思造起攻城器械來。
其實,他壓根就不會揮軍攻城,真正的攻城戰他就沒打過幾回,幾乎每次他都是讓内應在裏面打開城門,直接揮軍沖進去,攻城什麽的,實在是太麻煩,他才懶得費那勁呢。
這守城将士本就吃不飽,再看到城外黑壓壓的上十萬賊寇,哪還願意拼死守城,一個個白天都無精打采,晚上更是睡的東倒西歪,連火把都懶得點,當然,就算他們想點火把也沒有,因爲他們沒錢買火油!
這城防簡直形同虛設啊,很快張獻忠便在内應的配合下,稱夜色攻入城中,很多守城将士氣不過,竟然直接加入了農民軍!
這下朱華奎就慘了,張獻忠可沒湖廣官員那麽客氣,他直接命人圍住楚王府,就是一通搜,光是白銀就搜出數百萬兩,他帶來的數百輛馬車都裝不下,最後不得不在民間“征調”了一批。
楚王朱華奎家資數百萬,糧食更是堆積如山,竟然不肯出一點錢糧犒軍,以緻自己輕輕松松就攻入武昌城,張獻忠聽聞這事,簡直大牙都快笑掉了。
這家夥,簡直就是頭豬啊,那就浸豬籠算了!
他直接命人将朱華奎裝在一個大豬籠裏,丢進江中淹死,随後又命人将武昌城内所有皇室宗親全部驅趕到江邊,令他們投水自盡,去陪楚王朱華奎。
一時間,長江岸邊哭聲震天,數百皇室宗親被逼的投入江中,生還者僅隻數人!
武昌城的消息接連傳回京城,崇祯被氣得七竅生煙,張獻忠竟然降而複判,他竟然敢把高了自己七輩的楚王朱華奎像豬一樣沉入江中溺死!
這個時候,崇祯沒有想過正是自己急于求成才同意招撫張獻忠,他将所有怒火都發洩在了熊文燦的身上,直接命人将熊文燦拖出去砍了,又令人八百裏加急傳旨,命楊嗣昌即刻率軍南下湖廣,無論如何,也要剿滅反賊張獻忠!
楊嗣昌這個時候已然焦頭爛額,他圍着潼關攻了十餘天,沒有一點進展,反而搭進去上萬将士性命,軍中士氣低迷,領軍将領更是一個個垂頭喪氣,這仗簡直沒法打了。
他收到崇祯旨意,更是駭得冷汗連連,張獻忠竟然降而複判,這家夥竟然攻克武昌,殺了楚王朱華奎及皇室宗親數百人!
這記響亮的耳光,抽的他錯點暈死。
他不敢怠慢,連忙留下河南總兵秦拱明和三萬河南兵鎮守河南府,随即便率軍直奔湖廣。
有的時候,人的心情也能影響到身體健康,楊嗣昌被這一連串的失敗所打擊,心情郁結,夜不能寐,還沒趕到湖廣便感染了風寒,而且病情越來越重,一天到晚咳嗽不止,騎在馬上都搖搖晃晃,頭發更是在幾天時間就變得一片雪白。
他這身體明顯是撐不住了,但是,他卻不得不硬撐着率軍繼續前行,沒辦法,剿賊剿成這副模樣,他沒臉回去面對皇上啊!
他率軍急趕了十餘天,終于來到襄陽城外,而這個時候,張獻忠已經帶着五萬人馬押着從楚王府搜出的數百車金銀财寶回到襄陽城,襄陽城的守軍又達到了十五萬之巨。
這個時候,楊嗣昌終于明白熊文燦的無奈了,這襄陽城簡直跟潼關一樣,令人絕望啊!
一連串的打擊之下,他,崩潰了!
從此藥食不進,卧床不起,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十多萬大軍就這樣駐紮在襄陽城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無所适從。
最後,楊嗣昌經受不住失敗的打擊和病痛的折磨,一命嗚呼,左良玉和賀人龍等将領慌忙率軍撤至鄖陽,整個西南和西北的形勢頓時糜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