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才說過,言官風聞言事無罪,就算黃承昊說錯了他也不會生氣,轉臉他就生氣,這種事他還真做不出來,更何況黃承昊說的并沒有錯,張四知的履曆的确有問題。
他假意低下頭來,認真看了看手上的證供,待臉上那火辣辣的感覺淡去,他才擡頭讪讪的道:“這個張四知的确有點問題,他在天啓朝的升職速度簡直匪夷所思,但是,在本朝還算是比較正常的。”
他這是下意識的在爲自己開脫,把鍋栽自己皇兄天啓身上,他這意思,你看看嘛,人家張四知在天啓朝不到三年升了六級,但是,在崇祯朝,将近七年時間總共才升了五級,朕還沒皇兄那麽笨,是吧。
這是皇上自覺理虧了,黃承昊暗中觀察崇祯這麽些年,得出一個頗爲荒謬的結論,那就是,皇上心智并不是很成熟,如果把他當成年人看待,有很多事就無法理解,如果把他當一個年少無知的小孩看待,那就對了!
小孩子做錯事的時候,一般都不會承認,而會拿别人比較,你看,某某是不是做的比我更差。
這個時候,你再逮着他一頓罵,他估計就要哭了。
不過,崇祯可不是一般“小孩”,你整的他想哭,他能弄的你哭死!
這個時候,要哄,哄的他開心了,什麽都好說。
黃承昊爲此專門觀察過自己小兒子的言行,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順勢哄道:“皇上英明,那魏忠賢做事很多時候的确匪夷所思,張四知這個還不算最荒唐的,最荒唐的就是那個吳淳夫,他是個因京察罷官永遠不得錄用的罪臣,但是認了魏忠賢做幹爹之後,他不但再次進入朝堂,還一路青雲直上。天啓六年九月,他還隻是個被罷免的陝西兵備道佥事,五品的地方官員,天啓七年八月,他便成了太子太傅加工部尚書,一年六遷,升了八級,着實荒唐啊!“
崇祯聞言,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魏忠賢那個逆賊,做事的确荒唐。”
黃承昊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皇上,已經不知不覺入了自己的套了,這個時候,正是皇上好忽悠的時候,是該将最震撼的話題撂出來了!
他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瞎扯道:“說起這個太子太傅,微臣倒想起了當朝太子太師張斌張大人。”
張斌?崇祯不由好奇道:“你跟雙全很熟嗎?”
黃承昊搖了搖頭,崇敬道:“像張大人這樣的治世能臣,微臣倒是想多向他請教請教,可惜,一直沒機會啊,微臣也就跟他聊過幾次而已,那時候張大人挂職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微臣正好也是左副都禦史,早朝的時候,有幸跟張大人同處都察院班列,并站一排,所以,微臣就趁在午門外排班列的時間跟張大人請教了一些問題。“
崇祯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他忍不住問道:“你請教過一些什麽問題?”
黃承昊裝出回想的樣子,喃喃的道:“關于閹黨餘孽的問題,微臣當時就問過張大人,現在想起來,張大人說的真是有道理啊,他說,凡是天啓五年到天啓七年還在朝中任職的官員,或多或少都跟閹黨有些瓜葛,要判定他們是不是閹黨餘孽,就要看他們在後面的表現,如果他們繼續結黨營私,那定是閹黨餘孽無疑。“
這話,有點含糊啊,說了跟沒說有什麽區别嗎,反正崇祯是沒聽懂。
黃承昊見崇祯一副疑惑的樣子,緊跟着解釋道:“皇上,微臣慚愧,微臣天啓五年到天啓七年也在朝中任職,那時候都察院左都禦史還是魏忠賢的走狗,大兒子崔呈秀,微臣的确昧着良心做過一些事情,因爲他經常下令讓我們查那些忠臣,我們明明知道人家是忠臣,卻不得不去查,張大人所說的瓜葛,指的就是這些。至于是否繼續結黨營私,不瞞皇上,微臣也是浙江人,唐世濟、張捷都曾向微臣暗示投入首輔溫體仁門下前途無量,微臣斷然拒絕了,現在想來,如果微臣答應了,那豈不也成了閹黨餘孽!“
崇祯聞言,不由聳然動容道:“還有這事?”
這事有沒有已經無從考據了,因爲唐世濟和張捷都已伏誅,死無對證的把戲可不止閹黨餘孽會玩,黃承昊也會玩!
他鄭重的點頭道:“微臣怎敢欺瞞皇上,微臣很慶幸沒有跟他們同流合污,不然,現在微臣估計也跟他們一樣,獲罪伏誅了!善惡、生死,僅在一念之間,現在想來,微臣還真的感謝張大人啊。張大人當時還說了,爲了避免誤用閹黨餘孽,以緻禍國殃民,在選拔和任用手下官員時,最好選那些天啓朝不肯與閹黨同流合污,緻仕返鄉的忠臣。果然,孫傳庭、盧象升皆戰功卓越,畢懋康、蔡善繼、鄒維琏、陳子壯、倪元璐、錢士晉等也将福廣治理的富甲整個大明!反觀王永光、闵洪學、闵夢得、唐世濟、張捷、史範、王應熊等,果然皆是禍國殃民之徒!“
崇祯聞言,臉再次紅起來,因爲畢懋康、蔡善繼等人都被他給廢了,他任用的反而是王應熊、張四知等奸臣!
他不由讪讪的道:“這個,也不能說天啓朝緻仕的就一定是忠臣吧?”
這明顯是小孩子知道自己錯了,還在狡辯,黃承昊吸了口氣,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苦勸道:“皇上,這些人真是忠臣啊,像那徽州雙畢,畢懋康、畢懋良兄弟,天啓初皆位列朝廷大員,因不願與魏忠賢同流合污,皆被罷免;還有那鄒維琏,鐵骨铮铮,不懼魏閹之流,毅然上《劾魏忠賢疏》,結果被閹黨迫害,流放三千裏;還有那倪元璐,名臣袁可立高徒,與其師力抗閹黨,被貶南都。他們若不是爲國爲民,何必跟閹黨過不去,以緻被貶斥、罷官,甚至流放,像微臣一般,厚顔無恥,屈居閹黨之下,不是一點事都沒有!“
崇祯尴尬的道:“秉忠,不必如此自責,什麽厚顔無恥,當時閹黨之禍正烈,怪不得你。”
這就等于變相承認畢懋康、畢懋良、鄒維琏等人是忠臣了,黃承昊鼓起勇氣,直谏道:“皇上,微臣鬥膽說一句,您被閹黨餘孽蒙蔽了,當初張大人就說過,閹黨餘孽爲了防止這些人回京任職,影響他們對朝堂的掌控,肯定會向您進讒言,污蔑甚至陷害他們,就如同當初天啓朝的大功臣南居益、蔡複一等人一般,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啊,他們在福廣的功績有目共睹,卻紛紛被貶斥到南都閑賦,要不是有人在您跟前進讒言,何緻如此!“
崇祯聞言一愣,溫體仁、王應熊、唐世濟等人進言,說張斌等人結黨營私的場景慢慢浮現在他的腦海,他不由喃喃的道:“是有人跟朕說他們結黨營私,這不一定是讒言吧?”
崇祯還在問,就證明這個話題還能繼續說下去,黃承昊接口道:“皇上,微臣以爲,所謂結黨營私,無外乎爲了私利,要麽是爲了争權,排除異己,掌控朝堂;要麽是爲了奪利,貪污納賄,瘋狂斂财,張大人他們争權奪利了嗎?說到争權,就說張大人,他雖然功勳卓越,位列太子太師,但是,他幾乎沒在朝堂上說過什麽話,手中更是沒有任何實權,畢大人他們就更不必說了,他們甚至位列朝堂的資格都沒有!說到奪利,微臣至今沒有查到他們有任何貪污納賄之舉。他們無權無利,做出的功績卻是有目共睹的,他們剿滅了東南海盜,擊敗紅毛番收複了東番,還擊敗了東瀛揚威海外,還将福廣治理的富甲大明,還多次擊敗建奴,還多次将發賊剿的銷聲匿迹,這也叫結黨營私嗎?反觀王永光、唐世濟、張四知之流,竊據高位,濫用職權,排除異己,瘋狂貪腐,兩相比較一下,到底是誰在結黨營私呢?“
“這。”,崇祯啞口無言,這還用問嗎,誰在結黨營私一眼就能看出來啊!
這火候應該差不多了,都說的崇祯無語了,再說就要過頭了,黃承昊連忙撇清道:“皇上,微臣并不是偏袒誰啊,事實擺在眼前,微臣隻是看不慣他們明明是自己在結黨營私,卻反過來污蔑别人結黨營私,他們明明就是爲了把有功之臣排除在權力之外,以免影響他們掌控朝堂,請皇上明察。”
崇祯聞言,臉色陰晴不定的沉思了一陣,這才緩緩點頭道:“嗯,朕知道了,不過,所謂浙黨、齊黨隻說,必須要有可靠的證據才行,朕不能因爲你幾句話就将幾乎所有内閣大學士和六部尚書全部打爲閹黨餘孽,這未免有點太荒唐了。”
他其實已經開始懷疑溫體仁他們了,但是,這幫人把持着内閣和六部,需慎重考慮,如果毫無理由的把他們全部罷免了,肯定會引起朝局動蕩。
結黨營私這種事情,要找切實的證據真的很難,特别是現在的浙黨和齊黨,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打出旗号擺明了說自己是浙黨或者齊黨,他們是暗中結黨,這個就更難找到切實的證據了。
不過,證據并不是重點,重點是崇祯的想法,如果他認爲溫體仁和謝升等人在結黨營私,那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證據,像曹于汴等人所謂的西黨一案,需要證據嗎,不需要,隻要崇祯認爲他們結黨營私,他們就完了。
這個問題張斌自然考慮好了,黃承昊這次來求見崇祯的目的之一,就是忽悠崇祯調查浙黨和齊黨,他慎重的點頭道:“皇上英明,微臣也知道他們都是朝廷重臣,不能草率處置,甚至都不能輕易去查,所以,微臣想請皇上确認一下,如果皇上認爲他們有結黨營私的嫌疑,微臣再去查。”
崇祯聞言,不由皺眉道:“朕又怎麽确認他們是不是在結黨營私呢,他們不可能當着朕的面說他們在結黨營私啊。”
黃承昊用眼神漂了漂桌上的證供,示意道:“皇上完全可以用張四知貪腐一案試探他們一下啊。”
崇祯拿起那幾張證供不明覺厲道:“用這個嗎,怎麽試探?”
黃承昊獻計道:“皇上,要不這樣,微臣命人上奏彈劾張四知,就取這其中比較有把握獲取真憑實據的罪狀,皇上您可以裝作不知,招謝升,張至發,甚至是溫體仁,錢象坤等人來問話,如果他們極力維護張四知,豈不就證明他們在結黨營私!”
崇祯還是有些不解道:“他們爲什麽要極力維護張四知。”
黃承昊耐心的解釋道:“皇上,從張四知的升職履曆就能看出了,這個張四知是他們極力培養出來掌控朝堂大權的人選,這麽一個人,皇上一旦露出追查的意思,他們肯定會着急啊,張四知貪腐的事情,我們不清楚,他們能不清楚嗎,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阻止皇上去查張四知啊,要是皇上一查,張四知豈不是完蛋了,那他們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崇祯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随即又問道:“他們極力維護張四知就能證明他們在結黨營私嗎?”
黃承昊肯定的點頭道:“這個當然,結黨營私不就是爲了争權奪利嗎,他們明明知道張四知是個貪贓枉法的貪官污吏,卻仍然極力維護,不就是爲了讓張四知繼續掌權嗎,他們枉顧皇上,枉顧大明,一心隻想争權奪利,這不是結黨營私又是什麽呢?”
崇祯聞言,又皺眉沉思了一陣,這才緩緩點頭道:“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黃承昊心裏咯噔一下,難道這樣還不行嗎?
但是,崇祯已然讓他告退了,他再在這裏胡攪蠻纏,反而會引起崇祯的反感,他隻能恭敬的拱手道:“微臣告退。”
他剛要退出去,崇祯卻又突然擡手道:“别忘了盡快命人上奏折。”
黃承昊聞言,不由暗自松了口氣,總算是成了,皇上終于上鈎了!
他再次恭敬的拱手告了聲微臣告退,這才緩緩的退了出去。
他退出禦書房的時候,怪事出現了,站門口的曹化淳竟然用贊許的目光看着他。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位曹公公也憂國憂民,想要清除閹黨餘孽,不大可能吧,他自己就是太監好不好!
他當然想不到,這曹化淳也是張斌陣營裏的,這點,張斌暫時是不會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