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上午,工部左侍郎畢懋良便接到都察院和吏部聯合下發的京察通報,守政才年四項考核結果,守平、政平、才平、年老,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個考核結果的重點在于第四項,年老,意思就是強令他告老還鄉,一旦都察院和吏部做出這樣的評定,你不辭官都不行!
畢懋良年紀的确年紀大了,他是明世宗嘉靖四十一年的,也就是說,這會兒他都七十一了,年老這個評定用在他身上倒是沒錯。
不過,溫體仁勒令他告老還鄉的原因并不是因爲他年紀大了,而是因爲他跟浙黨不是一路人!
畢懋良之所以被清洗,主要原因就是因爲工部尚書程啓南已經被溫體仁打爲“西黨”,罷官削籍了,不管是論資曆還是論職位,最适合接替工部尚書之職的都是他工部左侍郎畢懋良。
開玩笑,自己挖出來的坑怎麽能填别人的蘿蔔,雖然溫體仁對這個工部尚書并不是很感興趣,但有人感興趣啊。
這次在彈劾“西黨”,幹翻都察院左都禦史曹于汴一事上,齊黨出力甚大,他們自然不是看溫體仁和浙黨的面子白出力,他們出力也是爲了在接下來的京察大計中獲取足夠的利益。
這時候的朝堂,閹黨因爲魏忠賢畏罪自殺而分崩離析,東林黨早在天啓朝就被魏忠賢殺了個通透,僅餘的幾個老家夥也在崇祯三年被幹翻了,這兩個在天啓朝先後掌權的大勢力已經成爲昨日黃花。
現在朝堂上勢力最大的就是浙黨,緊随其後的就是齊黨,而楚黨因爲自斷經脈,爲陷害東林黨,配合魏公公把最有能力的熊廷弼給砍了,傳首九邊,早就廢了。
齊黨野心也很大,但是,這會兒他們的勢力卻沒有浙黨大,沒辦法,他們隻能退而求其次,幫助浙黨把持朝政,不過,這個幫助是有代價的,他們要求,浙黨最少給三個尚書以上的職位!
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因爲算上内閣、都察院和六部,尚書以上的職位足有十多個,浙黨也沒有那麽多能人去把持這麽多衙門,于是乎,這兩個昔日的閹黨兄弟再度攜手,聯合起來對朝堂上其他勢力展開了清洗,同時分潤搶得的職位。
工部尚書一職,溫體仁準備分潤給齊黨元老張至發。
張至發,山東淄川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曆任知縣、禮部主事、都察院巡按禦史、大理寺丞、順天府丞、光祿正卿,應該說,他晉升之路還算是比較緩慢的,三十多年才升到從三品,跟一般官員并無二緻。
其實,這主要是因爲天啓年間他雙親病重,他回家養親去了,魏忠賢曾多次矯旨令吏部擢升其職,但因雙親病危他始終沒有就任。
他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要不然,他很有可能名列閹黨逆案,想要翻身都難。
崇祯朝,他雙親去世,守制期滿,正好碰上東林被再次清洗,浙黨、齊黨重掌大權,很快,他便起複爲順天府丞,進而擢升爲光祿正卿,客觀來說,他資曆是足夠出任六部尚書了,但是職位卻不夠,如果按正常升遷流程,他想爬上六部尚書的高位,起碼還要熬六年。
但是,有昔日的閹黨兄弟浙黨提攜,這六年就不用等了,工部尚書的位置早已給他預定,隻是溫體仁一直沒有找到幹翻畢懋良的借口,貿貿然把他提上來與畢懋良角逐,溫體仁很怕崇祯會選擇能力、資曆和職位都比張至發要強的畢懋良,所以,工部尚書這個位置一直空着。
這下機會終于來了,崇祯已經首肯,要清洗張斌黨羽,溫體仁立馬借機将畢懋良牽連進去,畢懋康這會兒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妥妥的張斌黨羽,作爲他的親大哥,畢懋良難道不是張斌的黨羽嗎?
就算他不是也得是啊!
他一通讒言說出來,崇祯終于點頭,撸了!
于是乎,畢懋良很快就接都了這份勒令其告老還鄉的京察通報。
溫體仁不知道,他歪打正着,畢懋良還真是張斌一黨。
畢懋良接到京察通報頓時心灰意冷,他沒跟任何人說,徑直辭官而去,因爲這年老的評定一般都要經過皇上點頭才能寫上去,既然寫在通告上就證明,是皇上認爲自己年老昏聩,不能任仕,那還有什麽好申辯的,說再多也是自取其辱而已。
畢懋良緻仕隻是開始,第二天,遠在大名府的盧象升也收到了京察通報,評定其守平、政長、才平、年平,拟降職留用,免其總督宣大、山西軍務之職,降爲大名巡撫,隻負責大名、廣平、順德三府軍務。
這還是崇祯看盧象升在懷慶府大破反賊,戰功赫赫,不忍直接把他撸了,要不然,他也會被無情的清洗掉。
盧象升收到京察通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舍生忘死,好不容易擊潰了二十多萬反賊主力,不升職就算了,竟然還降職!
他這還算是輕的了,第三天,遠在陝西的孫傳庭便收到八百裏加急傳送的京察通報,評定其守平、政短、才平、年平,拟免除其三邊總督之職,讓他立刻回京城自辨!
孫傳庭這個憤懑啊,他才剛把秦軍操練的有模有樣,就被罷免了,說他政績差,總要他有機會率軍去獲取政績啊!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這一走,五萬秦軍吃什麽,雖說他已經在張斌的協助下在無定河和黃河沿岸開荒種地,收獲了一季蕃薯和馬鈴薯,但那也隻夠五萬大軍吃一個來月的啊,他還準備在明年繼續開荒種地,擴大蕃薯和馬鈴薯的産量呢,這下全完了,如果沒有東盛堂的糧草支援,五萬秦軍甚至連這個年都過不去,因爲到了十二月,他們就沒東西吃了啊!
他知道,這是有人在背地裏弄他和張斌呢,這一回京城,不罷職削籍就算不錯了,想再回來當三邊總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五萬秦軍啊,還未出動一兵一卒,就這麽毀了,他真想不明白是爲什麽。
崇祯其實不爲什麽,就因爲他是從福廣出來的官員,爲削弱張斌的勢力,他這個總督,必須撤掉,他手下可有五萬大軍,一旦張斌圖謀不軌,他就是天大的威脅,崇祯怎麽可能讓他繼續在三邊總督的位置上待下去。
至于這五萬秦軍,崇祯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溫體仁向他推舉,由都察院右佥都禦史吳振纓接任三邊總督之位,繼續率領五萬秦軍在榆林鎮附近操練待命,崇祯也應允了,他認爲,溫體仁看中的人,應該沒錯!
這個吳振纓跟張斌是同科,也是天啓二年的進士,曆任中書舍人、廣東道巡按禦史、右佥都禦史,看上去很正常一個官員,并沒有什麽特别之處。
但是,如果崇祯命人仔細查一下就會發現,吳振纓是浙江歸安人,很可能是個浙黨,而且他是溫體仁一個小妾的弟弟,跟溫體仁是姻親!
這時候,張斌的确還蒙在鼓裏,因爲京城和東番遠隔四五千裏,就算用最快的車輪舸也需要兩天多時間,而且密信從曹化淳那裏發出來,傳到駱養性手裏,再傳到趙如手裏,已經耽誤了将近半天時間,等趙如親自帶着密信趕到大沽港時,一天時間都差不多過去了。
所以,直到第三天上午,張斌還沒有收到密信,他正坐在高雄開往大員的火車上,興奮的手舞足蹈呢。
經過将近一年的研發和測試,火車的研制終于取得了初步成功,張斌特意命人修築了一條高雄通往大員的鐵路,最爲最終的測試線路。
這條鐵路還隻是單列通道,也就是說,兩頭都要修築一個圓形的大彎道用來掉頭,而且同一時間段内,所有火車都必須往同一個方向開,不然就要迎面撞上了。
當然,這個時候還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爲王徵他們總共才做了一輛正式的貨運列車用來進行最終測試。
這個時候,火車已經在高雄和大員之間運轉了三天了,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所以,王徵和孫元化他們才正式邀請張斌乘坐列車去兜一圈試試。
其實,王徵他們做出來的火車跟後世的火車完全就沒有可比性,外形難看不說,速度還特别慢,一個時辰才能從高雄開到大員,又或從大員開到高雄,而大員和高雄之間的距離在鋪設鐵軌的時候就經過測算了,剛好是一百裏左右,也就是說,王徵他們做出來的火車一個時辰才能行進一百裏,換算成後世的單位就是一個小時五十裏或者說時速二十五公裏,這速度,跟後世的火車比起來簡直就跟在地上爬一樣!
但是,不管是王徵還是張斌,對這個結果都相當的滿意,因爲這個時候的火車壓根就不用跟後世的火車比啊,如果硬要比的話,也隻能跟馬比,馬一天跑五百裏左右就要廢了,不停換馬,一天也隻能跑出大概八百裏左右,而火車,根本就不用換什麽,一天一千二百裏輕輕松松,而且,還能帶最少十節車廂,運力比輪船還恐怖!
張斌正想着八百裏加急和輪船呢,火車回到大員,他剛從第一節貨車車廂裏跳下去,趙如便疾步走上了,舉着個信封疲憊道:“大人,曹公公的信。”
張斌看到趙如,簡直驚呆了,前幾天還收到他的彙報,他正在京城加緊改造石碑胡同和闆橋胡同的府邸呢,這會兒他竟然跑到東番來了,看樣子,這封信相當的重要,不然,趙如不可能急匆匆的帶着信趕回來。
他二話不說,接過信封便仔細檢查起來,竟然還加了暗記,看樣子真是封十分重要的密信,他連忙撕開取出裏面那一沓子信紙,仔細看起來。
看着看着,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曹化淳并沒有做過多的描述,而是直接按溫體仁和崇祯的對話複述的,也虧他記性了得,竟然将崇祯和溫體仁他們一個多時辰的對話複述了個八九不離十。
張斌真沒想到,溫體仁這麽快又對自己下手了,他更沒想到,崇祯竟然聽信的溫體仁的讒言,要收拾自己和自己的“黨羽”!
他是暗地裏結黨了,但是,他并沒有做出任何有損于大明,有損于朝廷,有損于百姓的事情,相反,他還立下赫赫戰功,爲大明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他剿滅了肆虐東南沿海的海盜,趕走了盤踞東番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擊退了偷襲京城的建奴大軍,打敗了欺負屬國琉球的東瀛強藩,還将進逼京城的反賊打的屁滾尿流。
試問,當今朝堂上下,所有官員,哪個能與他相比,甚至袁崇煥都不行,因爲袁崇煥隻是取得了甯遠大捷、甯錦大捷和遼河大捷,說白了就建奴一個對手,而且隻收複了四百餘裏的失地。
而他,光是收複東番就是将近千裏的土地啊,還有荷蘭人、西班牙人、東瀛人沒一個比建奴差的,如此赫赫戰功換來的竟然是一場大清洗!
崇祯竟然昏庸至此!
他竟然信了溫體仁的鬼話,相信自己結黨營私,勢力膨脹後會對皇權産生威脅!
他要想造反,什麽都不用做,真的就如同溫體仁所說的那般,獨霸福廣就行了,崇祯能耐他何,朝廷又能耐他何,隻要等到農民軍把京城攻克了,建奴又把農民軍給收拾了,他再揭竿而起,不但不會是造反的反賊,反而會成爲反清複明的英雄!
他真的對崇祯徹底失望了,同時,他也對溫體仁刮目相看,這家夥,還真夠無恥的啊!
古往今來,大多有野心的奸妄之臣大抵都是一個想法,那就是奪得大權,呼風喚雨,滿足個人的權力欲,将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爲了這個目的,他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可以玩弄陰謀,可以寡廉鮮恥,可以損人利己,可以六親不認,甚至可以犧牲無辜者的生命,出賣國家和民族的利益。
在這些人眼中,所有其他的都不重要,唯有争權奪利才是最重要的。
溫體仁,雖然與曆史上的大奸臣秦桧比起來隻是小巫見大巫,甚至他連魏忠賢都比不上,但是,他造成的後果卻絲毫不比秦桧和魏忠賢差。
這個時候,他竟然爲了滿足個人的權力欲,置國家、人民利益于不顧,以無辜者的鮮血染紅自己的登天之路!
這個奸賊,他這是要把大明置于萬劫不複的境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