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罪狀雖然是誣陷,但還有那麽一點點牽強附會的證據,不過,他最後來一句,張斌都搞的福廣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了,這就有點過分了。
這完全是胡說八道,一點依據都沒有,福廣兩省的老百姓這會兒可以說是安居樂業,生活富足,哪裏來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那麽,他爲什麽要這麽說呢?
他這麽說自然是有目的的,因爲他準備派人去福廣搜刮一番,将福廣的财富搜刮幹淨,到時候,自然會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這是閹黨的慣用伎倆,他們經常強取豪奪,激起民變,但是,傳到天啓耳朵裏卻是刁民抗稅,意圖造反!
崇祯比天啓還要難糊弄一點,所以溫體仁才會這麽說,他這是爲了今後的搜刮行動埋下伏筆,到時候,搜刮完民脂民膏,肯定會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他可以直接在崇祯跟前把手一攤,推脫道:“皇上,您看,我說張斌搞得福廣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不假吧!”
閹黨有這麽無恥嗎?
魏忠賢在日,更無恥的事情都做過!
比如,天啓朝有名的黃山吳養春案就是閹黨強取豪奪,搜刮民脂民膏的典範。
吳養春,徽州歙縣人,說起來跟畢懋良和畢懋康兄弟還是老鄉,不過這個吳養春并不是什麽進士出身的高官,他就是個商人。
徽州歙縣正是徽商的發源地,這裏的商人可謂多如牛毛,而歙縣吳氏則是徽商中最有名的一支。
這個有名可不是在徽州有名,而是在整個大明都有名,因爲歙縣吳氏爲了光耀門檻,給朝廷捐納過兩次。
所謂捐納其實就是花錢買官,這是明朝中後期特有的規矩,有錢人家可以向朝廷捐獻一定的銀兩,朝廷則會根據銀兩的數量給予一定品級官職作爲回報。
當然,這個捐納得來的官都是沒有什麽權力的散官,也就是自己管自己,管不到别人,也不會對朝堂産生什麽影響。
歙縣吳氏祖上靠采買黃山上的木材起家,後面又響應朝廷号召,爲邊軍将士輸送糧草辎重,換取鹽引,做起了鹽業生意,并因此而暴富。
名利,名利,這名利二字不知道害死多少人,這人一有了名,就想求利,這人一有了利,就想求名,而在明朝經商是賤業,當官才是光宗耀祖的行當,于是乎,歙縣吳氏暴富之後便開始捐納買官了。
歙縣吳氏第一次捐納是在萬曆初年,那時候萬曆剛繼位,京城地震,北方遭遇旱災,南方又遭遇水災,吳養春的爺爺吳守禮主動捐出白銀二十萬兩用來赈災,朝廷大爲褒獎,授吳氏南都光祿寺屬官兩員。
歙縣吳氏第二次捐納是在萬曆二十五年,那時候萬曆朝鮮戰争正如火如荼,皇宮又遭遇大火,朝廷急需用錢,吳養春的父親吳時佐率兄弟子侄捐獻白銀三十萬兩以爲軍資,助明軍在朝鮮擊敗倭寇,朝廷再次大大褒獎了一番,并授予吳養春這一輩兄弟五人中書舍人之職。
應該說,歙縣吳氏是當時商人的典範,雖說他們捐助銀兩是爲求官,但也爲朝廷赈災和對外戰争做出了不少貢獻,按理來說,朝廷應該好好褒獎并給予一定的照顧。
萬曆朝的确是這樣,朝廷褒獎完歙縣吳氏,還對他們相當的照顧,其他做鹽業生意的商販在換取鹽引的時候總要被貪官污吏盤剝一番,歙縣吳氏卻從來沒被刁難過。
但是,一到天啓朝,這朝廷對歙縣吳氏的态度就變了,或者說貪官污吏的手已經管不住了,他們可不管你歙縣吳氏是受到萬曆皇帝褒獎的義商,一旦有機會,他們就要撲上去撕咬幾口。
比如,吳時佐死後,因爲吳養春是長子,分得了黃山兩千多畝山地和淮陽等地的鹽業生意,而次子吳養澤卻隻分得了鹽業生意沒分得山地,于是他不服,跑去跟大哥打官司。
結果,這場官司曠日持久,直到吳養澤死了還沒個定論,有個姓駱的巡按禦史還将兩千多畝山地中的一半給侵吞了,說是吳家隐報商稅,特将一半山地沒收入官!
這事還沒完,緊接着吳養澤的家仆吳榮竟然侵吞了吳養澤的家産,還霸占了吳養澤的小妾,真是豈有此理,吳養春作爲家中老大,這時候又去幫吳養澤收拾家仆,狀告吳榮,想讓官府嚴懲,結果吳榮一通賄賂,買通了貪官污吏,竟然脫罪跑了!
吳養澤的家産就這麽沒了,吳家起碼因此損失了将近一成的财富,也不知道是官府拿的多還是吳榮那個惡仆拿的多。
這事其實還不算什麽,讓吳家萬劫不複的另有其人,這人就是吳養春的族侄吳孔嘉。
吳孔嘉這個人心胸極度狹隘,他父親原本體弱多病,有次因爲族中事務跟吳養春起了争執,結果不久就病死了,他父親的死應該說主要還是體弱多病所緻,哪裏有吵一架就能吵死個人的說法。
但是,吳孔嘉卻把這帳記吳養春頭上了,執意把吳養春當殺父仇人看待!
吳養春也算是有擔當的人,雖說吳孔嘉的父親原本就體弱多病,活不了多長時間,但跟自己吵了一架不久就病死了,他總感覺自己有一份責任在裏面,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對吳孔嘉和他母親照顧有佳,并資助吳孔嘉參加科舉。
吳孔嘉十年苦讀,包括去縣裏、省裏、京城趕考十多年時間,沒有去賺過一文錢,他家裏的生活費用,還有他讀書考科舉的費用全是吳養春出的,按理來說這吳孔嘉不應再怨恨吳養春,畢竟人家就跟他體弱多病的老父親吵了一架,結果負擔了他家十多年的生活費和讀書考試費用,已經算夠可以的了,可這吳孔嘉卻一直懷恨在心。
有時候,仇恨的确可以使人變強,這吳孔嘉在吳養春的資助下參加天啓五年乙醜科會試和殿試竟然一舉取得了一甲第三名的好成績,也就是俗話所說的探花郎!
一甲第三名,按例授翰林院編修,這個吳孔嘉任翰林院編修期間也沒編點好東西出來,竟然積極參與編修了臭名昭著的《三朝要典》,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抹黑東林黨。
魏忠賢一看,這小子不錯啊,有前途,于是就将吳孔嘉收爲義子。
天啓朝,魏忠賢的義子那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最少也能混個六部尚書,進入内閣都不是個事,吳孔嘉當時還在翰林院進修,還沒放出來,所以還沒輝煌騰達,但是,他卻利用魏忠賢義子的身份開始報複歙縣吳氏。
那時候正好在修複萬曆朝燒毀的皇宮三大殿,吳孔嘉立馬拉着魏忠賢的親信霍維華提議,取黃山之木,意思就是讓歙縣吳氏免費提供木材,耗光吳養春的家财!
這家夥,修複三座大殿那得多少木材啊,吳養春聞訊,吓了一大跳,趕緊派人帶着三萬兩銀子去京城打點,想讓朝廷收回成命。
好死不死,他派去京城打點的人竟然把銀子送給了内閣首輔閹黨大佬馮铨,馮铨收了銀子跑去跟魏公公關說,吳孔嘉聞訊,幹脆跑去跟閹父魏忠賢哭訴,求閹父爲自己做主,收拾歙縣吳氏。
這是好事啊,你報仇,我搶錢,相得益彰啊。
魏忠賢立刻讓人寫了封奏折,稱徽州小民吳榮狀告吳養春,交結官紳、霸占黃山、盜采木材,聽聞皇宮三大殿修複需取黃山之木,竟然讓人賄賂朝臣,想阻礙此事,請皇上下旨,緝拿這刁民。
這點小事有什麽好說的,被魏忠賢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天啓壓根就沒問怎麽回事,直接就允了。
這下吳養春一家就慘了,他父子三人加上姻親五個,全部被錦衣衛缇騎抓到京城,吳養春又吓的托人送了五萬兩銀子給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想請他高擡貴手,放自己和家人一馬,結果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田爾耕直接将他們關進诏獄,嚴刑拷打,打的吳養春父子三人皮肉俱脫,一命嗚呼,甚至連判決都沒聽到就被折磨死了。
魏忠賢最後欽定,吳養春一家坐贓六十餘萬兩,其餘姻親各坐贓十三萬六千兩,他們“侵占”的山場合白銀三十萬兩。
這坐贓也是魏忠賢發明的強取豪奪的名目,反正,被他逮住關進诏獄的人,不管什麽原因,死是死定了,就看折磨多久,怎麽折磨,他越痛恨的人折磨的就越久,不過折磨死了還隻是開始,他還要坐贓,也就是搶錢,他定下多少錢,被折磨死的“人犯”家屬就必須給他上交多少錢,不給,連家屬也抓起來折磨死!
奉魏忠賢旨意前往徽州追繳“髒銀”的是閹黨爪牙,工部營繕清吏司主事呂下問,這家夥,直接帶着妻妾家人共三十餘口,入住徽州府,開始追繳“髒銀”。
他把全家人都帶上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要把徽州歙縣這個有名的徽商發源之地,富甲之鄉刮個一幹二淨!
吳養春一家也就是歙縣吳氏的一支而已,哪裏來的六十多萬兩銀子,他的姻親也沒有十多萬兩一家,還有,把吳氏祖上積累下來的山場全賣了也不值三十萬兩,也就是說,哪怕把吳養春一家和他幾個姻親家所有家産全抄了,全賣了也搜刮不到一百多萬兩銀子。
魏忠賢自然知道光搜刮吳養春一家搜刮不了一百多萬兩銀子,他派呂下問來,可不光是搜刮吳養春一家的家産,吳養春一家湊不夠一百多萬兩,就搜刮整個歙縣吳氏,如果還搜刮不出來就搜刮整個歙縣所有商戶和老百姓,反正不管怎麽樣,他魏公公都要從這裏搜刮一百多萬兩銀子!
呂下文搜刮完吳養春一家和他幾個姻親家裏,總共才搜刮出來不到六十萬兩,這數額遠遠不夠啊,于是乎,他開始對歙縣吳氏其他支脈下手,然後,又漸漸擴散到歙縣所有富戶。
他到底搜刮了多少銀子,已經無法統計,反正前前後後他一共在歙縣搜刮了将近六個月,私闖民宅、非法抓捕、嚴刑催逼,無所不用其極,魏公公要的那一百多萬兩他早就搜刮到了,他還不停手,因爲他還要收繳“髒銀”填充自己的腰包!
他手下那幫閹黨培養的打手也一個個中飽私囊,爲所欲爲,他們不但看誰家有錢就搶,還看誰家姑娘漂亮就破門而入,肆意糟蹋淩辱!
徽州知府石萬程因無法抗拒魏忠賢的淫威,無法保護治下的子民,上書請辭,魏忠賢卻耍猴一樣故意扣着他奏折不做答複,最後他愧疚不已,竟然直接棄官而去,剃度出家去當了和尚!
歙縣民衆不堪淩辱,聚集上萬人,直接沖進呂下文辦公的衙門,要殺了這個惡官,結果,呂下文帶着搜刮來的民脂民膏跑了,憤怒的老百姓隻打死兩個閹黨打手。
這就是當時有名的徽州民變,爲掩人耳目,愚弄天啓,閹黨竟然将吳養春列入東林黨名錄,并将他名下的資産全部打上東林府庫模樣,把他編造成一個專門爲東林黨提供黑金的幕後人物,并污指徽州民變是東林黨帶頭煽動民衆抗稅造反!
明明是搜刮民脂民膏,肆意淩辱婦女,搞的天怒人怨,逼的老百姓反抗,卻變成了東林黨帶頭煽動民衆抗稅造反,閹黨之無恥,可謂超凡脫俗。
比如,東林黨明明不到百人,這點閹黨中堅,魏忠賢的幹兒子,都察院左都禦史兼兵部尚書崔呈秀早就統計過了,他想列個東林點将錄,湊齊梁山一百零八将,卻怎麽都湊不齊,因爲東林黨就沒有那麽多,但是,天啓朝,被閹黨指爲東林并殘酷迫害的朝廷官員卻不下一千!
當然,這都是朝堂上的事,跟老百姓沒有多大關系。
再回到徽州民變,這事就這麽完了嗎?
當然沒完,敢“抗稅”,敢“聚衆造反”,那還得了,閹黨既然這麽造謠污蔑、扭曲事實自然不是光爲了愚弄天啓,他們是真要把徽州老百姓當反賊收拾!
呂下文不敢回去了,魏忠賢就另派了個徽州本地人,閹黨爪牙許志吉去歙縣,繼續搜刮民脂民膏,捉拿反賊!
許志吉比呂下文還狠,他準備好刑堂,将一幹刑具架設兩旁,然後取來黃冊,将徽州商戶一一傳喚過來,并根據黃冊僞造魏公公欽定髒銀數量,一上來就翻開黃冊,拍着魏公公欽定的髒銀數量,逼徽州商戶上繳“髒銀”,不上繳,就大刑伺候,打到你受不了,求人到處籌錢上繳髒銀爲止!
他還派出自己的兒子許鳴臯和家仆林子章以追查反賊爲名,橫行鄉裏,到處勒索索賄,搞得整個徽州都民不聊生。
可憐他爺爺,萬曆朝的文淵閣大學士許國,在徽州原本還是素有名望的一代閣老,到他這裏,名聲都臭大街了,博了個“羅織巨室,不避戚黨,徽人切齒”的惡名!
正當徽州百姓不堪連番搜刮淩辱,準備再次聚衆“造反”時,事情卻突然出現了轉機。
因爲天啓駕崩了,崇祯繼位了,魏忠賢畏罪自殺了,許志吉名列閹黨逆案,被逮捕回京受審,徽州這場浩劫才算結束,要不然,被閹黨這麽肆意搜刮淩辱下去,别說徽商了,就連徽州的老百姓恐怕都會被污指爲聚衆造反的反賊,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有魏忠賢無恥搜刮民脂民膏的範例在前,溫體仁又怎會手軟!
貪腐之道,閹黨最爲擅長。
他之所以颠倒黑白,說現在的福廣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就是準備在山高皇帝遠的福廣來一次瘋狂的搜刮,搞得那裏真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