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六十章血仍未冷

張家村的老百姓那叫一個激動啊,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朝廷大軍終于打回來了。

他們有很多其實都不是張家村人,而是從建奴屠殺或者摧毀的村子遷移過來的,這些年他們不知道看到多少父老鄉親慘死在自己面前,反抗,他們真的不敢了,因爲一人反抗,建奴就屠村,一村反抗,建奴就屠一個縣,青壯全部殺光,男女老幼全部抓去做奴隸,這種事情,遼東各地都發生過,誰還敢反抗,就算有人敢反抗,其他人也不讓你反抗啊!

他們甚至都認爲,這輩子就這樣完了,他們将永遠被建奴奴役下去。

現在,朝廷大軍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怎能不欣喜若狂。

祖澤洪這會兒都被激動的老百姓擠的有點透不過氣來了,他心裏這個急啊,他還要去救其他人呢,而且,他還要很多問題想問這些人,建奴把前面那些村子的老百姓都弄到哪裏去了,建奴有沒有逃跑,這裏還剩下多少平民,等等,他都不清楚。

他費盡口舌應付了一陣,這些老百姓總算平靜了一點,他連忙逮住機會大聲道:“鄉親們,前面村子的老百姓呢,你們知道哪裏去了嗎?還有,這裏的建奴呢,有沒有撤走?”

他這話一出,四周的老百姓突然安靜下來,他們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不遠處的一個大院子。

祖澤洪見狀直接對一旁的總旗閻山道:“山鬼叔,帶上你的人,圍上去,一個都不要放過。”

閻山冷冷的點了點頭,随後便跑回自己的戰馬旁,翻身上馬,大吼道:“兄弟們,跟我上,圍住那個院子。”

“轟隆隆”,他剛過來的地方突然沖出來上百騎,嘩一下就将那個院子圍住了。

閻山直接打馬沖過去,抽出佩刀,飛身下馬,一腳踹開院門沖了進去,很快,裏面便響起兵器交接聲和慘叫聲,不一會兒他便拎着帶血的刀子走了出來。

這時候,他已經沒有了開始的慌亂和憂慮,剩下的唯有冷冷的殺氣,他翻身上馬,回到祖澤洪跟前,拱手道:“總共七個,一個不留。”

祖澤洪點了點頭,随即朗聲道:“好了,鄉親們,看守你們的建奴已經殺光了,現在,你們已經自由了,你們可以選擇留在這裏,繼續耕作,朝廷會派官員來管理,以後還是二十稅一。如果你們想遷移到跟安全的地方,等下可以跟留下來的将士報名,我們會統一安排船送你們去大明南邊的福建東番安家落戶。另外,我再問一下,有誰知道前面那些村子的人去哪兒了?”

這時候,終于有個中年漢子拱手道:“祖小将軍,我前幾天在田裏幹活的時候,看到牛錄伊馬圖帶着上百諸申押着一個村子的人往疙瘩湖那邊去了。”

這時候又有幾個人拱手道:“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疙瘩湖那邊正是甲喇雅思哈的駐地,牛錄伊馬圖把人押過去估計是集中到甲喇雅思哈那裏看管,看樣子建奴還沒來得及把這裏的平民遷移走,他們隻是将靠近交戰區域的平民押到遠離戰場的地方暫時看押起來了。

想到這裏,祖澤洪立馬下令道:“十四營,十五營留下,向四周散開,小心搜索,将大窪附近村子裏的建奴全清理掉,每個村子留下一個小隊十個人駐守。”

兩個千總應聲拱手道:“末将遵命。”

祖澤洪又揮手大喝道:“十一營,十二營,十三營,跟我走。”

說罷,他便打馬往疙瘩湖方向奔去,後面,三千鐵騎相繼跟上,滾雷般的馬蹄聲再次響起,整個大地上又随之輕顫起來。

疙瘩湖西南邊,有一個巨大的村莊,這裏聚集的農戶足有上千家,那密密麻麻的房舍,簡直一眼看不到頭。

原本,這個村子叫南窪村,不過現在已經變成了甲喇雅思哈的駐地。

南窪村東,緊挨着疙瘩湖的地方,有一片圍牆圍起來的院子,占地足有上千畝,這裏正是甲喇雅思哈的府邸和他手下諸申居住的地方。

此時,甲喇雅思哈正在府邸的大堂裏來回踱步,他們的大汗前幾天就派人來通知,明軍已經沖到了大窪東邊的遼河附近,要他将那邊的平民全部遷移到駐地看管起來,等擊敗了明軍再放回去。

他原本以爲沒什麽事,卻不曾想,這兩天傳來的消息卻跟大汗說的完全不一樣,什麽将明軍擊敗啊,人家明軍都在遼河那邊開始修築堡壘了,但是大汗所率的大軍卻了無音信!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了,這次,明軍怕是沒那麽容易擊敗,大汗有可能是在诓他!

其實,皇太極也不是想騙他們,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袁崇煥會如此大膽,竟然敢攆着他們的屁股把遼河渡口給掐斷了,搞得他後面想派人通知遼河西邊的牛錄和甲喇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過河了。

或許,再過幾天,皇太極便會派人渡河來通知這些牛錄和甲喇,讓他們想辦法先躲躲,或者幹脆先撤回遼河東岸去,但是,這些牛錄和甲喇應該是收不到皇太極的通知了,因爲袁崇煥已經派關甯鐵騎開始清剿遼河西岸的諸申、牛錄和甲喇,收攏遼東平民了。

正當雅思哈惴惴不安的在大堂中踱步時,一個諸申突然急匆匆的跑進來,驚慌失措的道:“大人,不好了,明軍騎兵來了。”

“啊!”雅思哈聞言,大驚失色道:“來了多少,到什麽地方了?”

那諸申惶恐的道:“來了好幾千,這會離這裏已經不到十裏地了。”

雅思哈聞言,臉色巨變,好幾千明軍騎兵,根本就不是他能抗衡的,怎麽辦,怎麽辦?

他想了一會兒,突然冷冷的道:“讓伊馬圖他們帶人把押送過來的平民全部押到大門外的平地上,刀子都掏出來,把這平民都押到前面去做盾,明軍要敢進攻,一個個砍給他們看!”

那諸申聞言,毫不猶豫的道了一聲“渣”,随後便疾步往外走去。

很快,甲喇雅思哈大院外的平地上便聚集了數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遼東平民,女真諸申還不到一千,不過,這些平民都不敢亂動,因爲他們中間所有青壯幾乎都被諸申押到了最前面,用刀子架在脖子上,他們如果敢亂動,自己的親人就沒命了!

這場面,祖澤洪完全沒想到,他以爲,一個甲喇手下最多也就一千五百諸申,三千鐵騎,輕輕松松就能幹翻他們,卻不曾想,甲喇雅思哈大院門外會聚集數千人。

遠遠的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影,祖澤洪心裏咯噔一下,這家夥,怕不有五六千人吧,如果都是普通諸申也就罷了,如果中間還有八旗精銳,那就麻煩了,三千鐵騎還不一定幹的過這五六千号人呢!

結果,跑到跟前一看,祖澤洪的肺都快氣炸了,什麽八旗精銳啊,原來大部分都是遼東平民,那些無恥的諸申竟然把刀架在遼東平民的脖子上來威脅他!

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畢竟這可是數千條人命,在距離雅思哈府邸大門還有兩三百步的時候,他便擡手讓後面的騎兵減速,距離人群還有百餘步的時候,所有騎兵都停了下來。

看到眼前這場景,三千關甯鐵騎将士都蒙了,前面可是五六千父老鄉親啊,如果他們沖過去,能活下來的父老鄉親可能沒幾個。

關甯鐵騎的隊伍中,有很多人眼眶中都流出了熱淚,因爲他們看到自己的親人了,與自己的親人分别數年,甚至是十餘年,好不容易見面了,沒想到卻是生離死别!

他們都不敢說話,唯恐幹擾了祖澤洪的決斷,關甯鐵騎可不是什麽烏合之衆,他們是大明有數的精銳,軍紀之嚴明,近乎殘忍,如果誰敢擾亂軍心,那絕對是,殺,無,赦!

祖澤洪這個時候也相當矛盾,沖,還是不沖,真的難以抉擇。

如果不沖,那此行的任務就算是徹底失敗了,他不但沒能救下大窪的父老鄉親,還讓此地的諸申、牛錄和甲喇跑了,回去,絕對是軍法從事,就算他是祖大壽的兒子都沒用!

如果沖上去,眼前五六千父老鄉親最少要被殺掉一大半,于心何忍啊!

他畢竟還年輕,不夠狠辣,不夠果斷,如果是祖大壽,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大手一揮,“殺”!

這個時候,前面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來者何人?”

祖澤洪聞言一愣,打嘴仗嗎?

這個他還真不怕,論起罵仗,甯遠祖家那也是遼東數一數二的,他狂傲道:“敢問你爺爺我是誰,你可站穩了,你爺爺乃是甯遠祖家祖澤洪,你祖爺爺!你又是哪根蔥啊?”

雅思哈聞言,錯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家夥竟然敢在他面前自稱爺爺!

被押在陣前的遼東平民聞言,眼中卻是露出炙熱的光芒,是甯遠祖家,是祖大将軍的後人,是朝廷大軍來救他們了,幾乎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一改剛才絕望的樣子。

雅思哈吸了幾口氣,壓住心中的怒火,這才再次大喝道:“小子诶,你别狂,你雅思哈爺爺今天不想跟你一般見識,識相的,趕緊滾,如若敢沖過來,我就把這些賤民全宰了。”

卑鄙無恥!

祖澤洪大怒道:“孫子诶,有種出來單挑,你能打赢你祖爺爺,你祖爺爺立馬撤兵。”

雅思哈卻是奸笑道:“打打殺殺那是莽夫所爲,我們女真可是講禮儀道德的,還是那句話,識相的,趕緊滾,不然我可要下令殺人了。”

對付這種無恥之人祖澤洪還真沒辦法了,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原本是想在場的哪位叔伯給他支個招的,沒想到,入眼卻是一個個偷偷抹眼淚的将士,很顯然,前面的平民百姓裏面有他們的親人,這下他更不忍心了!

正在這時,人群中一個身着儒袍的中年漢子突然朗聲道:“雅思哈大人,要不我來勸祖将軍幾句?”

這是一個秀才,正正經經參加大明朝的科舉考出來的秀才,後金對這些人還是比較客氣的,像皇太極跟前的寵臣,大漢奸範文程也隻是大明朝的一個秀才,卻不知爲皇太極謀劃了多少策略,雅思哈也想這位楊秀才能爲他所用,可惜,這位楊秀才卻一直對他冷臉相加,甯可辛辛苦苦去種地,忍凍受餓,也不接受他任何饋贈。

這家夥難道開竅了,還是他不忍心這麽多平民百姓死在他面前?

早知道這樣,直接在他面前砍幾個賤民估計他就屈服了,雅思哈一邊暗自後悔,一邊假裝大度道:“楊秀才既然有心化解這場兵災,那就請吧。”

他這話是客氣,眼神卻是毫不客氣的示意楊秀才後面的諸申跟上去,好好看着,不要讓這小子趁機跑了。

楊秀才聞言,好像脖子上沒架刀刃一般,就那麽直直的往人群前走去,吓得押着他的諸申連忙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手中的刀子,生怕一不小心把他的脖子給割破了。

還好,楊秀才步伐不是很大,不然這刀子還真不好控制。

楊秀才來到陣前,立馬朗聲道:“祖将軍,請恕在下無禮呢,你來的有點遲了!”

雅思哈聞言,臉上不由露出了微笑,這秀才,果然開竅了。

祖澤洪聞言卻是羞愧的低下了頭,因爲他的确來遲了,這裏被建奴占領都十餘年了!

楊秀才緊接着感歎道:“十年了,十年了,我遼東百姓抗争了無數次,但是,都沒有得到朝廷的支援,迎接我們的隻有死,你知道嗎?”

雅思哈的笑意更濃了,祖澤洪的頭更低了。

楊秀才卻是突然慷慨激昂道:“還好,我們遼東百姓的血仍未冷,還記得自己的故國,我們乃是大明的子民,爲什麽要在建奴的胯下乞活,父老鄉親們,拿出你們的勇氣來,跟建奴拼了,不就是死嗎,死也要死的有尊嚴,死也要做大明的鬼!我楊某人不才,先行一步,爲大家招魂引路,回歸大明!”

說罷,他一把抓住肩膀上的刀刃,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噗”,一腔熱血飛濺而出,染紅了屠刀,也染紅了無數遼東平民的眼。

他身後握刀的諸申愣住了,雅思哈愣住了,祖澤洪也愣住了。

突然,楊秀才身後的一個平民抹了把臉上的熱血,狂吼道:“跟建奴拼了,死也要做大明的鬼!”

吼完他直接用雙手抓住肩膀上的刀刃,一頭撞在看押他的諸申額頭上,“嗙”的一聲,兩人同時倒在地上。

“啊,跟建奴拼了,死也要做大明的鬼!”

無數怒吼聲響起,平地上頓時亂成一片,無數鮮血灑落,冒出騰騰的熱氣,那血,分明還是熱的。

祖澤洪見此情景,抹掉眼淚,拔出佩刀,怒喝道:“殺,殺光建奴,爲父老鄉親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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