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有的人懂,有的人不懂,有的人明明懂卻裝作不懂,心安理得的去拿回報,卻不考慮付出的問題。
這個世界,很殘酷,不會因爲你懂就沒了規矩,更不會因爲你不懂而改變規則。
農民軍中就是這樣,一開始,很多人都以爲加入農民軍就可以天天吃飽,什麽都不用付出,但是,後面,農民軍領袖又或者說殘酷的現實都會告訴他們,吃飽飯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管是殺貪官,殺土豪,還是殺皇親國戚,都要去攻城略地,人家不會伸長脖子,送上來給你殺,而且,殺了之後,還要面對官兵的圍剿,這些,都是代價。
有的人運氣好,付出的隻是勇氣和體力,又或者身體的傷害;
有的人運氣不好,那麽,他就必須付出生命。
農民起義至今也有六年了,一開始,甚至有的農民軍的領袖都沒有意識到要付出才會有回報,或者他們知道,卻刻意回避這個問題,所以,很多農民軍領袖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六年過去了,這些農民軍領袖都明白了這個道理,要回報,就必須有付出,我們冒着淩遲處死,誅滅九族的危險造反,下面人天天躺着吃現成的可能嗎?
這個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攻城掠地或者面對官兵圍剿的時候,這些農民軍領袖都相當的嚴厲,手下人不管是面對防守嚴密的城牆還是面對裝備精良的官兵,都必須聽命令,沖上去,不聽命令,或者臨陣逃脫者,斬!
這也是農民軍戰鬥力越來越強大的一個原因,一開始,并沒有這個紀律,官兵來了,大家就一哄而散,根本就沒有戰鬥力可言,到後面,越來越多的農民軍領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之後,他們的後繼者們就變得越來越嚴厲,不聽命令,臨陣逃脫,這是要我的命嗎,我先要了你們的命!
督戰隊這會兒已經成爲各路農民軍的标配,不聽指揮的,或者臨陣脫逃的基本上已經被殺的差不多了,所以,農民軍的戰鬥力越來越強,并不是說他的個人能力提升了,而是因爲他們作戰紀律提升了,說他們被逼無奈也好,說他們悍不畏死也罷,總之,這個時候,農民軍并不會因爲一點點挫折而潰敗,更不會因爲死幾個人而後退。
張斌在望遠鏡中看着那些臉帶僥幸、希冀、無奈、絕望,甚至是瘋狂的農民軍士卒,微微歎息了一聲,随即下令道:“火槍手準備。”
“嘩啦”一聲,足有上千戚家軍将士舉着火槍走上前,整整齊齊的趴在箭垛中間的空隙處。
這時候,擡着梯子的農民軍已經沖到離城牆百步左右的位置,張斌大手一揮,果斷下令道:“瞄準射擊。”
“啪啪啪”,城牆上頓時響起密集的槍聲,下面擡着樓梯的農民軍頓時如同割麥子一樣的倒下去,頭頂有炮彈,前方有子彈,身邊的人不斷倒下,但是,攻城的農民軍将士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或者說,他們壓根就不敢停下腳步,隻能一個勁的往前沖。
在瘋狂的喊殺聲中付出了将近五千人傷亡的代價之後,終于有人沖到城牆跟前了!
“啪啪啪”,一架架樓梯搭上城牆,農民軍拼命的向城牆上擁來。
張斌毫不猶豫的下令道:“火槍手退後,倒熱油。”
火槍手瞬間退後,一盆盆燒滾的熱油立馬順着樓梯傾盆而下。
無數農民軍步卒被燙的從樓梯上掉下去,城牆下面頓時響起一片凄厲的慘叫聲。
但是,後面的農民軍步卒仍然不要命的往上湧來,就仿佛沒有聽到同伴的慘呼聲一般。
張斌皺了皺眉頭,随即下令道:“點火!”
一根根燒的紅旺旺的幹柴丢下去,第一批靠上城牆的樓梯都燃起了大火,連帶剛被潑了一聲熱油的農民軍步卒也被點着了,城牆下面頓時一片火海。
這個時候,後面農民軍步卒竟然還是不管不顧,又架起樓梯前赴後繼的沖上來。
張斌咬牙下令道:“下檑木。”
一根根巨大的圓木順着樓梯滾下去,樓梯上的農民軍步卒頓時如同下餃子般的掉下去,城牆下的火勢更旺了。
此時,攻城的一萬步卒僅餘兩成左右,督陣的王自用和張獻忠相互看了一眼,終于同時下令道:“鳴金,收兵。”
“哐哐哐哐哐”,一陣銅鑼聲響起,攻城的步卒頓時如同潮水般的往後退去,比沖上來的速度還要快,甚至,原本在地上打滾的傷兵也奇迹般的站起來,撒開腳丫子,往回跑去。
第一次試探性攻城就這樣結束了,農民軍可謂損失慘重,光是陣亡的就不下三千,受傷的更是将近五成,戚家軍這邊倒沒什麽傷亡,人家純粹就是來試探的,除了爬城牆并沒有施展其他戰術,這城牆都沒爬上來,自然傷不到上面的戚家軍将士。
張斌對這一時期農民軍的戰力倒是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們是被逼的“悍不畏死”,但是,由于裝備太差,這種悍不畏死幾乎和送死沒什麽區别,在火槍和火炮面前,普通的農民軍幾乎沒什麽威脅,就是不知道他們主力登場會是個什麽樣子。
當然,這個沒什麽威脅是相對的,雙方人數的差距也要考慮,如果他們不顧一切,拿人命來堆,這大名城守不守的住還真未可知,要知道,曆史上,明末第一猛将曹文诏都被圍毆至死,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多啊!
農民軍會不顧一切拿人命來堆嗎?
硝煙散盡,偃旗息鼓,農民軍各路首領齊聚離城十裏左右的一個村莊中。
這個時候村子自然早已被他們占領,地主鄉紳也被拖出去砍了,他們圍坐在地主家的大院裏,又開始商議了。
王自用興緻貌似不是很高,剛損失了一千多号人,還多出兩三千傷員,他心情能好才怪,看着大家都到齊了,他立馬咳嗽一聲,沮喪道:“城裏面官兵有多厲害大家也看到了,接下來怎麽辦,大家都說說吧。”
今天的攻城大家自然都看到了,城裏面官兵的人數雖然不多,火槍和火炮卻多的吓人,面對火槍和火炮這會兒他們還真沒有任何辦法,很多人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過天星惠登相咳嗽一聲,弱弱的道:“要不我們撤吧,這大名城怕是很難打下來了。”
他這話代表了大部分首領的心聲,剛一說出來,很多首領便忍不住附和起來。
張獻忠皺了皺眉頭,并沒有說話,李自成依舊低着頭,不過這次他倒沒露出什麽鄙夷的表情,他貌似在思考什麽問題。
王自用見撤退的呼聲很高,幹脆直接問張獻忠道:“八大王,你怎麽說?”
張獻忠面帶不悅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是在造反,不要想着官兵會放過我們,就算接受招撫,也隻能保一時平安,他老朱家卸磨殺驢的事情幹的可不少,所以,我們唯有幹翻他們,自己當皇帝才有活路。”
王自用聞言,搖頭歎息道:“問題我們現在打不過城裏的官兵啊。”
張獻忠不屑道:“城裏才多少官兵,不用我們全上,最多堆十萬人上去,絕對能把他們堆死,而且,火槍和火炮都需要彈藥的,你們以爲他們一次能帶多少彈藥,耗十天,絕對能耗光他們的彈藥。”
王自用依舊搖頭歎息道:“彈藥是能耗光,但是需要拿人命去耗啊,十天,得死多少人啊!”
一衆農民軍首領再次附和起來,誰手下的人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拉起這麽大的隊伍都不容易,誰願意把一半人馬耗在這毫無意義的府城啊,是洛陽城還差不多,京城自然更好,這大名府城就算了吧。
張獻忠冷哼道:“誰說拿人命去填了,我們不會造攻城器械嗎,大腿粗的木柱子罩頭頂上,他們再火槍火炮又有什麽用,我是說造攻城車去消耗他們的彈藥,人躲攻城車下面就行了,又不會死。”
一衆首領聞言,頓時又來了精神,對啊,可以造攻城器械啊,城裏官兵的火炮并不是很大,隻要造牢靠點,火炮也砸不爛。
王自用見衆人都表示贊同,立馬點頭道:“那好,我們就造攻城車,慢慢耗,耗光他們的彈藥再說。”
一衆首領紛紛點頭認可,這時候馬應守卻突然提議道:“這麽多人聚集到一起,糧食損耗可不是個小數目,要不我們去附近籌集一下糧草,免得到時候沒吃的。”
所謂籌集糧草自然不是去收稅又或者組織募捐什麽的,他這意思就是去打土豪,搶地主,去搶糧!
王自用點頭贊許道:“好,反正城裏面的官兵就那麽多,我們不用全守在這裏,糧草的确是重中之重,你明天就率革左五營去附近十裏八鄉籌集吧。”
這麽好的差事竟然被這家夥搶去了,李自成暗自咒罵了一聲,附到他舅舅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随後便擡起頭來,建議道:“我們還可以分兵去攻擊大名府其他縣城,逼迫城裏的官兵分兵去救,隻要他們出了城,就不足爲懼了,我們随便在那裏埋伏一下,就能把他們幹掉。”
王自用聞言,不由贊歎道:“對啊,我們可以分兵去進攻其他縣城啊,城裏的官兵肯定得分兵去救,不然的話,小皇帝非收拾他不可。闖王,要不你帶手下人去攻打?”
高迎祥這會兒還沒明白李自成是什麽意思,不過,他對自己的外甥還是比較信任的,他考慮了一下,還是點頭道:“好,我們明天就帶人去攻打大名府以南的幾座縣城,逼迫官兵分兵去救。”
王自用一拍闆,這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第二天一早,農民軍便行動開了。
首先是老革左馬應守、革裏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治世王劉希堯、争世王蔺養成這五路人馬出動,散成數十個千人小隊,往大名府四周的鄉裏村莊奔去,見大戶人家就搶,逮住地主鄉紳就殺,搞的整個大名府雞飛狗跳,亂七八糟。
緊接着,高迎祥便率手下的隊伍出發了,他們倒沒有散開,而是抱成一團,直接往大名府城以南的内黃縣城奔去。
至于留下來的十多萬農民軍,也沒有急着攻城,而是到處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
他們造的主要是攻城車,也就是個木籠子,後面和下面都是空的,兩邊和前面都是木欄杆,上面則是大腿粗的木樁子釘成的木排,還帶着四個輪子。
張斌見此情景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這麽粗的畝樁子,炮彈都砸不爛啊!
不過,他并沒有說什麽,隻是命盧象升不斷收集城防設施,準備應付農民軍攻城。
話說高迎祥這會兒還蒙在鼓裏呢,他真想不明白,李自成爲什麽建議他帶手下隊伍跑南邊來進攻大名府其他縣城,跟大家一起進攻大名府城不好嗎,反正是大家一起出人,分攤下來,他也損失不了多少人馬。
獨自率軍去進攻縣城就不一樣了,人家縣令和縣裏面的土豪鄉紳最少也會組織幾百甚至上千家丁、護院、鄉勇在城牆上守着,到時候湯水、熱油、滾石、檑木全得自己人兜着,不傷亡幾千人,根本就不可能攻下一座縣城。
待遠離的農民軍的營地,高迎祥終于忍不住問道:“棗兒,你爲什麽出這馊主意啊,大名府南邊可有六七座縣城,一座座打下來,我這兩三萬人馬基本上就廢了。”
李自成睿智道:“舅舅,你還沒看出來啊,到時候如果真的惹得天下兵馬前來勤王,不死傷個十多萬人,我們能脫身嗎?”
高迎祥聞言一想,不由目瞪口呆道:“是啊,幾十萬勤王大軍怎麽可能那麽容易甩掉,這不尋死嗎!”
李自成嘲諷道:“他張獻忠以爲别人都是傻子,我估計他這會兒都安排好了,精銳騎馬,主力坐車,留下一堆沒用的炮灰,陪着那些傻子在後面抵擋官兵,到時候大家都死傷慘重,就剩下他實力最強,發展起來自然也是最快的,他打的好算盤啊。”
高迎祥聞言,不由一陣後怕,這家夥,好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