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他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了。
這毛文龍找死啊,他手裏哪來的十萬大軍!
袁崇煥爲什麽要殺毛文龍,這個問題一直是明粉熱議的話題,袁崇煥給毛文龍列出的十二大罪狀張斌還依稀記得,但是,這些罪狀其實很多都站不住腳。
袁崇煥以這些亂七八糟的借口殺掉一個牽制後金十餘年的重要将領,相當令人費解。
比如,一人管制東江鎮,軍馬錢糧都不接受核查,一該殺。
這個相當的牽強,既然你袁崇煥認爲毛文龍一個人管着東江鎮不行,那你派人來啊。
如果毛文龍不同意,或者把派來的人趕走了,你當即警告他,不同意就是死罪,這還差不多。
派又不派,又或人家不同意你就不派,然後就直接列爲死罪,這簡直就是不教而誅嘛,哪有這麽當領導的。
還有,欺君罔上,所有奏章全都是假的,殺害投降的士兵和難民,假冒戰功,二該殺。
這就有點過份了,毛文龍如果不是戰功赫赫怎麽可能升到左都督平遼總兵。
還有,殺掉投降的後金士兵可能有,但是殺難民絕對不可能,他要這麽幹,怎麽可能在遼東大後方待的下去,遼東的平民不早把他賣了啊。
還有,交通敵國,說在登州駐兵取南都易如反掌,大逆不道,三該殺。
這明顯是毛文龍在玩詐降之計,他都把個僅次于旗主的固山額真騙過來,誘捕之後送京城宰了,有這麽交通後金的嘛?
還有,每年饷銀幾十萬,不發給士兵,每月隻散發三鬥半米,侵占軍糧,四該殺。
他這應該無稽之談,毛文龍要真這樣,手下士兵還會給他拼命嗎。
還有,擅自在皮島開設馬市,私自和外國人來往,五該殺。
這個的确不應該,但考慮到東江鎮的重要性,袁崇煥應該警告他,讓他把馬市撤了,而不是直接把人殺了,這同樣有點不教而誅的味道。
還有,部将幾千人都冒稱是你的同姓,副将以下都随意發給布帛上千匹,走卒、轎夫都穿着品官官服和袍帶,六該殺。
這也應該是無稽之談,東江軍幾千人自稱姓毛,那他得多得人心啊!
還有獎賞副将以下都随意發給布帛上千匹,這是人家拉攏人心的方法,怎麽就該殺了呢?
還有走卒、轎夫都穿着品官官服和袍帶,這也應該是無稽之談,你給人家,也得人家敢穿啊!
還有,從甯遠返回途中,劫掠商船,自己做了盜賊,七該殺。
這就有點搞笑了,大明實施海禁,隻有月港那邊才有幾十條船允許出海做生意,而且還不準往北交通倭寇,隻準往南。
毛文龍遇上的肯定是海盜性質的走私海商,人家說不定還想劫掠毛文龍的商船呢,雙方因此打起來,怎麽能說是海盜有理,毛文龍該殺呢!
還有,強娶民間女子,不知法紀,部下效仿,使得百姓不安于家,八該殺。
這也有點誇張了,皮島就是個荒島,哪來的老百姓,就算有老百姓,在後金環伺的情況下,他們巴結毛文龍還來不及呢。
還有,驅使難民遠遠去幫你盜挖人參,不聽從的就被餓死,島上白骨累累,九該殺。
這個有點說不通,人參可不是滿地都是,這人參都能挖的到,難道野果什麽的就找不到了,怎麽會餓死。
再說了,知道會被毛文龍活活餓死,不會假裝同意去找人參,然後借機逃跑嗎,爲什麽要活活把自己餓死?
還有,用車送金子到京師,賄賂魏忠賢,并在島上雕塑他加冕冠的肖像,十該殺。
他袁崇煥自己都給魏忠賢建生祠了,以此來攻擊毛文龍就有點不知所謂了。
還有,鐵山一戰敗北,喪師不計其數,卻掩敗爲功,十一該殺。
鐵山一戰,毛文龍被後金大将齊爾哈朗滅了九族,袁崇煥不安慰他,還拿這個說事,有點過于無聊了。
還有,設鎮八年,不能收複一寸土地,坐地觀望,姑息養敵,十二該殺
這個袁崇煥就有點強人所難了,毛文龍是在人家的後方搞騷擾的,去收複了領土也得守得住啊,他一個人扛的住整個後金的瘋狂進攻嗎!
袁崇煥列出的這些罪狀,有很多明顯就是托詞,原本,張斌一直沒想明白袁崇煥爲什麽突然跑去殺了毛文龍,現在他想明白了,就是因爲糧饷。
遼東的主力,遼東軍和關甯軍總共才報了十五萬,你一個在人家後方搞騷擾的報十萬,這不搶錢嗎!
朝廷發的糧饷本來就不夠,如果按這個上報比例分,你毛文龍一個人獨吞幾萬人的糧饷,遼東軍和關甯軍卻吃都吃不飽,侵吞糧饷,害得遼東主力沒飯吃,不殺你,殺誰!
這個毛文龍也太貪了,他如果再不知收斂,自己也救不了他,袁崇煥絕對會不顧一切把他這個遼東最大的“蛀蟲”給幹掉。
這家夥,看樣子真的要好好教他怎麽做人了,正好,這段時間毛文龍從遼東偷人的效率好像也越來越低了,自己還想問問他是怎麽回事呢。
張斌決定,親自去皮島一趟,勸服毛文龍,讓他不要貪了,不然,到時候袁崇煥發起狠來,他就死定了。
如果沒有車輪舸改造的輪船,張斌自然不敢私自跑到皮島去找毛文龍,因爲東番離皮島實在是太遠了,乘帆船過去,來回最少也得半個月,如果運氣不好一個多月甚至兩三個月都有可能,他作爲一省巡撫,這麽長時間不在福建,肯定不行。
不過,有了輪船就不一樣了,一個來回也就四五天時間,跑一趟還是沒多大問題的。
他跟家人和巡撫衙門的官員交待了一番,便帶着一衆親衛乘坐兩艘輪船出發了。
他專用的兩艘輪船是經過改造的新型車輪舸,從船首到船尾直接就是一個船艙,操作輪船的還單獨隔離出一個小間,裏面鍋爐和存儲柴火木炭的框子都做成了方形,占地并不大,操作人員甚至都能坐下來。
前方的船艙如果擠一擠,坐四十個人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張斌乘坐的這艘還是特制的,中間甚至還有一個方桌,兩邊還能坐二十餘個親衛,兩艘船正好連帶将近六十名親衛全帶上。
他并沒有直接趕往皮島,而是中途去了趟東番後衛雞籠港。
從東番中前衛的大員到東番後衛的雞籠港總共六百餘裏,卯時出發,大概午時一刻左右即到。
他來這裏,主要是想帶上一部分戚家軍,這會兒戚家軍一萬精銳全部駐紮在這裏操練,武器裝備差不多也全配齊了,隻有武鋼車還差一半左右,甚至改造好的八十餘艘車輪舸和新造的四十餘艘車輪舸也全部停泊在雞籠港待命。
來到雞籠港之後,他并未多做停留,而是直接令五千戚家軍将士帶上五天的幹糧乘坐一百二十五艘車輪舸輪船,跟随他一起前往皮島,一爲保護他自己的安全,同時也是做一次緊急支援京城的演練。
一路還算順利,并未遇到什麽不開眼的海盜,也沒遇上什麽大的風暴,第三天下午未時左右,一行一百二十七艘車輪舸終于趕到皮島碼頭。
原本按路程計算,他們應該是午時之前就能抵達的,但是,所有架船的水軍對登州衛以北的水路都不熟,也沒有毛文龍的手下給他們引路,他們隻能對着地圖找,結果找了一個多時辰才找到皮島的具體位置。
這會兒可沒有什麽電話通訊,毛文龍也不知道張斌會來,一百多艘車輪舸突然出現在皮島碼頭附近,可把碼頭上的守軍給吓壞了,當戚家軍登上碼頭的時候,甚至還引起了對峙,還好大家都是穿的明軍制服,不然就打起來了。
最後驚動了毛文龍,他親自趕到港口,看到來者是張斌,這才解除了誤會。
這皮島可不是一座小島,其東西寬度足有十餘裏,南北寬度也有五裏左右,面積比社寮島還要大。
不過這裏地處北方,氣候條件比較差,再加上整個島嶼表面基本上全是岩石和砂礫,所以十分荒涼,古書上就有記載“皮島地皆沙石,無一片可耕處”。
這麽一片荒涼的島嶼,着實把張斌驚到了,他真不知道毛文龍是怎麽在這裏生存的,朝廷要是斷了他的糧饷,他恐怕就隻能下海撈魚吃了!
張斌的到來同樣把毛文龍給吓了一跳,一省巡撫竟然離開轄區跑到幾千裏外的皮島來了,這簡直令人無法想象。
不過,他對張斌這個大金主的到來還是相當歡迎的,他一路殷勤的把張斌帶到自己的住處,簡直就跟迎接領導視察一樣。
一路上,張斌更加震驚了,滿眼都是簡陋的石頭房子和各種簡陋的帳篷,他就沒見過一間看上去能比得上福建普通百姓房舍的,甚至連毛文龍的住處都是一個補丁套補丁的牛皮大帳!
這裏可是北方,這會兒正好又是冬季,溫度極低,這環境,沒把人凍死就算不錯了。
毛文龍的大帳裏面陳設倒還算不錯,進賬就是一個大火盆,裏面炭火燒的紅旺旺的,左右兩排小條桌都還算可以,正對前方的帥坐更是鋪上了一張老虎皮,看上去威猛無比。
右邊隔出來的卧房張斌就沒有去看了,要是裏面有女眷就不好了,在毛文龍的一再推讓下,他坐上了正前方的帥椅,毛文龍則跪坐在一旁的小條桌前相陪。
他招呼親衛奉上了熱乎乎的茶水,又往火盆裏添了一大把木炭,這才回到條桌前跪坐下來,面帶驚喜,親切的問道:“雙全,你怎麽跑過來了?”
這會兒張斌都有點不忍心批評他了,皮島環境之艱苦,真令人難以想象,毛文龍這帥帳之中除了他屁股下面這張老虎皮值點錢,其他也沒看見什麽奢侈之物,這家夥,貪這麽多錢幹嘛呢!
張斌想了想,以盡量溫和的口氣問道:“振南,你手下能戰之兵有多少?”
如果是别人來問,毛文龍恐怕不會說真話,張斌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合作關系,隐瞞起來沒什麽意思,他坦誠道:“真正能上陣的,大概也就兩萬八九,不到三萬吧。”
張斌歎息道:“唉,那你爲什麽要謊報十萬大軍呢?”
毛文龍聞言,臉色一變,他沒有回答,反而謹慎的問道:“雙全,是誰讓你來問這個的?”
張斌繼續歎息道:“沒人讓我來問這個,我隻是不忍心看着你走上不歸之路,才特意過來勸勸你,你說你一輩子又能花多少錢,侵吞這麽多糧饷你也得有命去花啊!”
毛文龍聞言,臉色複雜的沉思了一陣,這才咬牙道:“雙全,你怕冷嗎?”
這大冬天的要在海上吹風,張斌自然穿的很多,他莫名其妙道:“怕什麽冷,我都在海上吹了兩天也沒見凍成什麽樣子啊。”
毛文龍神色凝重的點頭道:“那好,你跟我來。”
說罷,他便起身往賬外走去。
張斌搞不懂他是什麽意思,但是還是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他後面一衆親衛連忙跟上。
毛文龍一言不發的帶着他慢慢向東邊走去,一路上都是簡陋的石頭房子和帳篷,在外面行走的有平民也有士卒,一個個都冷的直打哆嗦,張斌是越看越難受,這裏條件簡直太艱苦了!
走了大概一刻鍾左右,一行人來到一座大約百丈的小山底下。
毛文龍回頭道:“他們就别上去了吧,雙全你跟我上去看看。”
張斌聞言,毫不猶豫的揮了揮手,讓謝正剛他們在下面等着,随即便跟在毛文龍身後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毛文龍還是沉默不語,隻是悶頭往山上走,走了一陣,兩人終于登上山頂,毛文龍直接指着下面一個山窩道:“你看。”
張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看了一眼,他便變了臉色,山窩中竟然滿滿全是枯骨,密密麻麻的,數都數不清!
難道,袁崇煥說的是真的,毛文龍真是爲了一點利益,逼迫難民爲他去盜踩人參,一旦不服,便活活餓死,丢在這山窩裏!
他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慌亂,大意了,大意了,這家夥,真要是這麽兇殘,很有可能,他騙自己上來,就是想把自己給宰了,丢下山去,變成一堆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