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頭有多硬呢?
他中進士後,即授福建延平府推官,因判案能力出衆,頗受上司賞識,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他,卻因爲一件事,蹉跎了九年。
這事可以說是無妄之災,當時福建巡撫袁一骥與左布政使窦子稱不和,想羅緻窦子稱的罪名,将其罷免,好死不死,找上了鄒維琏,讓鄒維琏幫着搜集窦子稱的罪證。
鄒維琏一查,發現窦子稱沒什麽問題,這袁一骥反而有問題,于是他冒着被罷官的風險,跟巡撫袁一骥杠上了。
這一杠就是九年,好不容易,袁一骥下台了,他才上調京城,原本他是要上任兵部主事的,但是,他上司讓人暗示他,想上任,必須送厚禮,他拍案大怒道:“我甯可失去當官的機會,也決不能失掉我的氣節!”。
結果,爲了這個氣節他直接被扔到南都兵部當主事去了。
南都六部,那是出了名的養老衙門,他差點就因此斷了前程,還好,天啓繼位,東林掌權,大肆啓用清正廉潔的官員,他被調回京城,初任兵部主事,很快就提拔爲兵部郎中,這仕途又有了起色。
但是,很快,魏忠賢又掌權了,大肆羅緻黨羽,啓用被罷免的貪官污吏,搞的朝堂上下烏煙瘴氣。
這塊硬骨頭,又跟魏忠賢杠上了,當東林黨被魏忠賢清洗時,他挺身而出,毫不畏懼的遞上了《劾魏忠賢疏》。
結果可想而知,彈劾奏折自然是到不了皇上手裏的,他反而被閹黨給揍了,沒什麽道理可講,就是一頓闆子,流放三千裏,遠戍湖廣與貴州交界處的施州衛!
天啓七年,他正好出仕二十周年,人家巴結魏公公混的風生水起,他卻被流放到窮鄉僻壤,充軍,種地!
這操蛋的人生啊,他時常拿着鋤頭,站在田裏仰天長歎:“老天爺,你倒是開開眼啊,奸宦當道,忠臣賢士被屠戮殆盡,朗朗乾坤,昭昭日月......。”
一般這時候,他都會被看管他的小旗胡大呵斥:“鄒大人,您這是吟詩呢還是作對呢,還不趕緊幹活,不然晚上稀飯都别想喝!”
這天他被小旗胡大安排去倒金汁,也就是挑大糞,這會兒都大冬天了,地自然是不用種了,但是,金汁卻必須倒,不然糞坑滿了,金汁全流地上了,豈不浪費,總不能把糧食種茅坑裏是吧,所以,糞坑滿了這金汁就必須挑地裏去堆肥。
他正挑着一擔金汁在小路上艱難前行呢,後面突然傳來小旗胡大的呼喊聲:“鄒大人,鄒大人,快停下,快停下。”
鄒維琏聞言,将擔子一卸,回頭抱怨道:“胡大人,幹嘛,今天我可沒吟詩作對,你别搗亂好吧,不然這金汁晚上都倒不完,你給我留飯啊?”
胡大人是他對小旗胡大的戲稱,誰叫小旗胡大老用“鄒大人”這三個字來嘲諷他,都被流放充軍了,還是個屁的大人啊!
胡大一溜煙跑上來,氣喘籲籲道:“鄒大人,以前多有得罪,您可千萬别放心上,您也知道,我是職責所在,沒辦法。”
這胡大人倒不壞,就是有點死腦筋,接了看管鄒維琏的任務,他還真的又看又管,不過他從不打罵折磨鄒維琏,甚至有事沒事還喜歡找鄒維琏開開玩笑。
鄒維琏以爲這小子又是沒事來消遣他呢,不由翻白眼道:“胡大人,有事沒,沒事就不要來消遣我了,我這忙着呢。”
說罷,他彎下腰就待挑着金汁繼續前行。
沒想到,胡大卻一把拉住他獻媚道:“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别跟小的計較啊。”
鄒維琏這個氣啊,這小子腦袋抽瘋了還是怎麽了,老在這搗亂,他一甩手,沒好氣的道:“胡大人,你到底想幹嘛?”
胡大聞言,邊幫他整理袖子上的褶皺,邊小心的問道:“鄒大人,您真沒生小人的氣啊?”
鄒維琏拍開他的手,不耐煩的道:“别玩了,胡大人,再玩我這金汁真倒不完了。”
胡大呵呵幹笑兩聲,突然拱手獻媚道:“恭喜鄒大人,賀喜鄒大人,辰州府驿站來人了。”
這施州衛地處偏遠,交通不便,最近的辰州府驿站打馬過來都要一天多時間,所以,一年到頭驿站的驿卒都很少過來,一般驿卒過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大堆書信,那裏面有時候就有鄒維琏家人寫給他的書信。
鄒維琏聞言,興奮的道:“是不是有我的信啊?”
胡大聞言,尴尬的道:“沒有。”
鄒維琏這會兒真有點生氣了,沒有你還來消遣我,他也懶得搭理這小子了,直接回頭挑起擔子就走。
胡大連忙招手道:“不是啊,鄒大人,辰州府驿站派人送來公文,您高升了!”
鄒維琏頭也不回的罵道:“高升個屁啊,這把戲你都玩過幾回了,還想騙我?”
胡大幹脆連忙追上來道:“真的,您真的高升了。”
鄒維琏冷笑道:“有魏公公在,我不被抓回去折磨至死就燒高香了,還高升,别開玩笑了。”
胡大聞言,一拍腦門道:“聽那驿卒說,先皇駕崩,新帝登基,魏公公畏罪自殺了。”
鄒維琏聞言,緩緩的放下擔子,鄭重的道:“這事可不能開玩笑。”
咒皇上死,這玩笑真開不得,胡大聞言,連忙解釋道:“小人怎麽敢開這種玩笑呢,是真的,明年就要改年号了,叫什麽年号來着,崇祯,對,就是崇祯,明年就要改元崇祯了。”
改年号這種事,胡大這莽夫可編不出來,鄒維琏終于信了,他一拍胡大的肩膀激動道:“你怎麽不早說,那驿卒在哪兒,公文呢?”
胡大連忙賠笑道:“我這不是怕您怨恨我,想跟您解釋一下嘛,驿卒在百戶大人那裏。”
鄒維琏聞言,轉身就往回走,邊走還邊問道:“對了,公文上說的是什麽職位,你知道嗎?”
胡大摸了摸腦袋,追上去道:“好像是什麽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
鄒維琏聞言一頓,疑惑道:“你聽岔了吧,是提刑按察副使或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吧?”
胡大就施州衛土生土長的軍戶,沒去外面見過世面,更沒人跟他介紹過朝廷的官職什麽的,他肯定不知道提刑按察使是正三品的官職,鄒維琏懷疑他肯定是聽岔了,因爲自己被流放之前才是個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官複原職當個正五品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就不錯了,撐死也就個正四品的提刑按察副使,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開什麽玩笑!
沒想到,他來到百戶那裏,接過驿卒手中的公文一看,還真是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
那百戶可知道提刑按察使是多大的官,這會兒他臉上都笑成菊花狀了,鄒維琏一接過公文,他立馬獻媚道:“鄒大人,您要帶點什麽東西回去嗎,我這如果沒有,我去找千戶大人或者指揮使大人要都可以。”
他這意思,也是怕鄒維琏怨恨他又或是施州衛,想塞點錢請他原諒則個,一出去就是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将來還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呢,要收拾他們施州衛,簡直就跟玩一樣。
鄒維琏卻是搖頭道:“不用了,給我準備匹快馬,我去拿下衣服,然後跟這位小哥一起走。”
這馬他也不會騎走,到了驿站可以讓驿卒送回來,他隻是急切的想要奔赴福建上任而已。
提刑按察使啊,主管一省的刑名、訴訟,可不敢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