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張斌并沒有帶着人一頓猛趕,因爲這一年不但有京察和大計,還有會試和殿試,會試是二月初九開始,十五結束,二月底公布貢士榜單。
也就是說,從正月初到二月底,京城将聚集數千考生,再加上附近州府進京述職的官員,加起來足有上萬人,想找個住處都難。
再說,一般京察和大計重疊的年份,都要扯來扯去扯半年,地方官員倒是不打緊,反正不是争奪的重點,早早就下放了,你若是想留在京城任職,五月份能有結果就算不錯了。
所以,張斌這一路都是慢慢悠悠,從不打馬狂奔,一天也就趕個幾十裏路,這樣,馬也不累,人也不累,趕到京城,正好是二月底,落榜的考生都離開京城了,住的地方也能寬裕一點。
這天申時,京城已然在望,張差等人早早就下了馬,謝正剛和張斌也下了馬車,一行人牽着馬緩緩走向外城西邊的廣甯門,張斌則被護在中間負手前行。
這廣甯門雖然在外城西側,來往的行人卻是不少,張斌一行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倒不是很顯眼。
這會兒西北旱災還沒有爆發,後金也被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孫承宗擋在關甯錦一線不得寸進,大明京城還感受不到任何威脅,表面上還是一片安靜祥和。
張斌走在人群中,看着高大宏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城牆,不由心生感慨。
大明曾經是何等的強盛,太祖時八伐北元,成祖時七下西洋,萬國來朝,舉世無敵,就算是後面,曆經土木堡之變和遼東失守,大明仍然底蘊驚人。
就像眼前這座宏偉的城池,蒙元瓦刺部沒攻破,後金皇太極也沒有攻破,最後怎麽就......。
張斌正在那感慨呢,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站住。”
他低下頭來,打眼一看,馬車竟然被一隊守城士兵給攔住了。
那帶隊的軍官走上前來,厲聲道:“哪裏來的,何事進京?”
張斌見狀,走上前去,不卑不亢的道:“本官溫州府平陽縣知縣,奉吏部令,進京述職。”
那軍官聞言,臉色一緩,伸手道:“堪合。”
這貌似是例行檢查,畢竟他們這一行人都帶着兵器,被攔下來也不足爲奇,張斌從容的自懷中掏出吏部下發的調令堪合,遞給那軍官。
他原本以爲,人家看過堪合之後,便可以進城了,卻不曾想旁邊突然又走上來一個人,傲慢的問道:“南邊過來的?”
張斌聞言,轉頭一看,眼睛頓時一眯。
飛魚服,繡春刀,是錦衣衛!
這幫家夥可是無法無天的主,招惹不得,張斌連忙老老實實的回道:“是。”
那錦衣衛又問道:“認識顧大章不?”
這什麽話,南邊過來的就一定是東林黨啊?
張斌淡淡的搖頭道:“不認識。”
那錦衣衛又繼續問道:“認識黃尊素不?”
張斌已經可以斷定,這家夥是故意挑事,自己如果應答不周,恐怕會有麻煩,他心中雖然已經生出警惕,表面上還是淡淡的道:“不認識。”
那錦衣衛還待再問,旁邊那守城的軍官卻是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賠笑道:“大人,這位知縣大人是福建都司大金所的。”
那錦衣衛傲慢的道:“大金所的怎麽了?”
那軍官依舊賠笑道:“他父親是大金所千戶。”
那錦衣衛眉頭一皺,嗎蛋,這家夥竟然是千戶的兒子,他自己隻是個小旗,差了人十萬八千裏!
不過,千戶又怎麽樣,你丫的隻是屯衛,老子是錦衣衛,他悶哼一聲,揚起頭來,還待再問,那軍官卻是拉着他勸道:“大人,自己人,自己人,您稍等,稍等。”
說罷,他直接将堪合遞到張斌手裏,微笑道:“這位大人,大金所的啊,祖上也跟國公爺一起去讨伐過安南吧?“
張斌聞言,連忙點頭道:“是啊,家祖曾有幸随國公爺讨伐安南。”
他知道,這軍官所說的國公爺是英國公張輔,現任英國公張維賢正是他的後台,這軍官的意思就是告訴他,大家是自己人。
那軍官又微笑道:“您這十來個人一路打南邊過來,挺辛苦的吧,得花不少錢吧?”
這話張斌就有點莫名其妙了,花錢?花什麽錢?
沿途都是住驿站,吃皇糧,簽字畫押就行了,他這是公幹,有吏部行文,不用花錢的。
他正疑惑呢,卻發現那軍官正使勁朝他使眼色,一會兒瞟着張差他們騎的馬,一會兒又瞟着他坐的馬車,一會兒又眼珠子直往後轉,手指還在那裏偷偷的做數錢狀。
這表情豐富的,簡直堪比影帝啊。
不過,他的意思張斌倒是明白了,原來是他們這一行人又是馬匹,又是馬車,太過張揚,被那錦衣衛給盯上了,想訛他錢呢。
要知道這會兒由于後金寇邊,蒙元諸部搖擺不定,從蒙元部落進購馬匹的成本暴增,一匹戰馬都快漲到五十兩銀子了,張差他們騎的明顯是強壯到足以做戰馬的高頭大馬,八匹就是四百兩銀子,再加上馬車,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你的身家最少五百兩以上,不訛你訛誰。
看樣子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所謂财不露白,這麽大搖大擺的帶着一幫人騎着高頭大馬趕路實在是有欠考慮。
當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已經被人家看見了,想藏都藏不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錦衣衛沾惹上了可不得了,張斌直接從懷裏掏出個五兩的銀錠子,攥在手心,握住那軍官的手,親切的道:“不辛苦,不辛苦,有勞了。”
那軍官也不答話,隻是微笑着點了點頭,随即轉身就走,在經過那錦衣衛身邊時,他那手貌似在那錦衣衛的手上搭了一下。
那錦衣衛小旗接過銀錠子,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想也不想就揮手道:“走吧,走吧,進了城老實點,不要到處亂跑。”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張斌松了一口氣,客氣的拱了拱手,随即便帶着衆人往城裏走去。
進了廣甯門,一直往東,穿過廣甯門大街和菜市大街,前行大約兩三裏就是崇興寺了,崇興寺南邊就是南城兵馬司,正是英國公麾下的人馬,所以,一般英國公這一系的人來了京城,都在崇興寺落腳。
話說張斌爲什麽要住到寺廟裏呢,難道京城的旅館貴到他都住不起嗎?
當然不是,這是明朝的習俗,在明朝,外省官員進京辦事,一般都不會住在旅館或者會館,因爲,有明一代,至少在公開層面上,官員的俸祿是偏低的,維持一家老小生活已然不易,哪裏拿得出餘錢來住旅館?
如果你住旅館,豈不是證明你貪腐!
再說明朝旅館又常常與茶樓、酒肆等休閑娛樂場所混搭,堂堂朝廷命官出入其間,難免不會被人指指點點,傳到禦史耳中,還有好日子過嗎?
所以,一般外省官員進京都會住在寺廟裏面,省得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