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爲什麽父母都在說那些人是别有用心,都是在利用她,都是想要害她。
她覺得他們給她好吃的,好玩的,甚至還允諾若是作爲神侍合格的話就會送她入宮,成爲帝皇的女人。
那該是何等的榮耀啊。
又怎麽會是在害她呢?
雖然她現在隻有十一歲,但是這個道理,身爲滄浪國的女子,從一出生就夢寐成爲帝皇的女人,一生榮華富貴,過着神仙般的生活。
她再有四年就能進宮了,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可是父親卻要讓她去天巫山。
是父親在一步步把她推向死亡啊。
天巫山隻有被那些下賤民種才說成是“天堂”一樣的存在,而在真正高貴的貴族中,那裏就是死亡的終結,是比地獄還要可怕的存在。
女孩大概是把自己全身力氣都用在了牙齒上,血水從漢子手上汩汩冒了出來,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地上很快就變成一片殷紅。
漢子就那麽低頭看着女兒的頭頂,沒有甩開對方,也沒有阻止。
幽暗的眸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濕透的衣裳緊緊黏在身上,可以看出另一隻袖子裏空空的,因爲他微微弓了身,袖子幹癟地垂着,雨珠從袖口地方啪嗒啪嗒地滴着。
女孩感覺到口中傳來的腥鹹,仍舊倔強地不松口,甚至更加用力地咬着。
仰頭望向父親,四目相對。
父和女,憐愛對上怨恨。
帶着滿臉的怨恨。
一個佝偻老妪從他們旁邊經過,死氣沉沉的臉朝這邊淡淡瞥了一樣。
用如同風箱一樣的聲音說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入到天堂的,她不想去,就算是你讓她到了那裏,也是沒有用的。唉,算了吧,都長大了啊……”
說完,拄着一根樹枝的拐杖繼續踯躅前行。
男子心中有所觸動,眼中滿是不舍和痛楚。
他松開手,正想說點什麽。
女孩卻是感覺到手腕上禁锢的力量一松,猛地甩開父親的手,轉身朝來路的方向飛奔而去。
波浪的金黃卷發在雨中飛揚,灑出細碎的水滴。
漢子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看着女兒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再回頭看向另一邊,已經隐隐可見的莽蒼大山。
妻子最後将女兒手放進他手裏的場景在眼前浮現。
想了想,最後朝着女兒的方向追了去。
……
一個拄着白玉的蛇頭拐杖的陰陽師,對着床上躺着的兩人施法。
旁邊一個穿着銀色铠甲的将軍問道:“天堯大人,把他們兩人的魂魄追回來了嗎?”
天堯穿着白色的袍子,須發潔白,但是面如稚童一樣。
他淡淡地說道:“他們已經進入婆娑界了,除非是他們自己想回來,否則……”
“那蒙厝因爲玉竹的事情,已經徹底和王鬧翻,恐怕是很難回心轉意了。”
天堯嘴角浮起一抹輕笑,道:“博恩将軍不要忘了,那蒙厝雖然去意已決,但是他的女兒卻未必。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認定自己就是可以進入仙宮的人,又怎會跟他一起?”
博恩,“可是現在玉元現在的魂魄不是已經離體了嗎?那肯定就是跟着蒙厝一起離開了啊…”
天堯淡淡笑笑,沒有再說話。
這時,隻見躺在床上的女孩睫毛動了動,眼皮下的眼珠咕咕噜噜轉動。
天堯嘴角的笑意放大,從鼻子噴出一個濁音。
博恩終于松了一口氣,當初可是那大國師親自爲帝皇演算,說這女娃今後就是帝後的命。
若是出了差錯,他們所有人都難逃一劫……
天堯伸手挽了幾個法訣,打在玉元身上。
且說小女孩本來的發足狂奔,眼看着亮光就在前方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爲什麽跑着跑着自己非但沒有靠近,還距離那亮光越來越遠了?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身後一個人朝她追了過來。
高大的身影在雨中奔跑着,讓她無比恐懼。
她更加賣力地奔跑,可是身後的人卻靠的越來越近……
不,不要,我不要死。
我要活着……
她朝父親喊道。
另一邊,天堯見另一張床上的男子有了細微的反應,于是連忙打出一個法訣在女孩身上。
頓時,女孩看到前方亮光觸手可及,伸手間,自己便鑽了進去。
男子伸手摸到女兒的衣角,可是唰地,手上一空,所有一切都消失了。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團亮光中,看不清上下左右四方。
一個讓他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蒙厝,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就快進來吧。”
随着聲音,他感覺亮光深處傳來一股拉力,将他一下子拽了進去。
再然後,他感覺到那熟悉的沉重感。
偏過頭,就看到女兒一頭撲進那個陰陽人的懷裏,嗚嗚地哭着。
看到他坐起來,還畏懼地往懷裏縮了縮。
蒙厝感覺眼前這一切無比刺眼,心,就像被什麽東西不停地來回地切割一樣地痛。
博恩說道:“身爲天國将領,竟然私下逃走,你對得起信任你推崇你的兄弟嗎?現在國家需要你,人民需要你,你卻爲了兒女私情要去當一個懦夫,你枉爲人臣!”
蒙厝冷哼一聲:“哼,你少在我面前說那些光面堂皇的話,我是眼瞎了才會信你們。”
他說着,陡然暴起撲向旁邊的女孩。
用僅剩下的那隻手抓向女孩的纖細的脖子。
女孩吓的哇地叫出聲,畏懼地往天堯身後躲。
而就在蒙厝的手快要掐着女兒脖子的時候,前面陡然升起一層透明的能量罩,将他和女兒徹底隔絕開來。
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就能永遠解決心中的顧慮了。
隻可惜啊……
博恩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虎毒還不食子啊,沒想到蒙厝将軍竟然會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孩子,都讓人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了。”
蒙厝因爲憤怒而眼睛充血,狠狠瞪着博恩:“你們,究竟想要怎樣?”
博恩朝天堯揮揮手,後者領着女孩離開。
博恩轉過頭對蒙厝淡淡地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這一切了,我們都是明白人,也就不用拐彎抹角。如果你不配合的話,你知道你女兒的下場會是什麽。你不用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既然你能夠爲了你女兒再回來,那你的心就不會真的放下。不過,想來這個人應該會讓你更加堅定信念了。”
說着,博恩拿出一個水晶球,裏面出現一個人影。
蒙厝驚呼出聲:“婉兒……”
博恩冷冷瞥了一眼,道:“你肯定想不到,她大概是對你們仍舊放心不下,所以我們便讓你女兒進入無序之界中把她帶回來了。”
“啊——”
看着蒙厝睚眦俱裂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輕蔑地道:“其實也很簡單,放手便是。”
是啊,這個道理都懂,放手就行了,放手就不會被其所累。
可,可是……要真正做到放手,真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