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曹家的事情終于解決了,他也終于可以解脫了。
所以從寒禾内心來講,他其實更感激素辛的出現。先前的推心置腹也隻是一個順水人情。
曹老爺現在是又驚喜又失落,驚喜的是曹家終于有後,失落的是一直在背後支持他們曹家的寒先生要離開了。
他知道留不住,便承諾不管什麽時候,什麽樣子,以後有曹家的地方就是他寒禾的家。
至于那個背後害的整個曹家近乎段根的人,他們都猜出是誰了。
有道是馬行無力皆因瘦,人不風流隻爲貧。
莫說是這樣的盛世大家,就是普通的稍稍有些餘錢的人家恐怕也少不了兒女情長的糾葛,幾筆風流債。
其中孰是孰非誰也說不清,寒禾這個外人就更不好插手了。
也幸好那種蠱并不是容易煉制的,而且被素辛斷了根,以後想興風作浪也難。
跟曹老爺子打了招呼,寒禾又把子君叫道跟前,說明自己的意圖,問她以後的打算:“……是繼續跟着我修行還是一個人曆練?”
子君沒想到師父這麽快就攤牌,她扭捏着回避。
這次寒禾沒有再依着她,必須有個明确的表态。
子君很是糾結,滿臉的痛苦和不舍,說道:“現在民安哥哥最是痛苦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離開他。”
寒禾怒其不争,苦口婆心道:“你和他不一樣,他最多就是人間的權力富貴,而你以後卻是可以屹立塵世之巅……”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也不要再聽你說那些大道理了。”
不等他說完,子君就哭着痛訴打斷寒禾的話。
“什麽人間富貴?什麽塵世之巅?你隻是按照你的意願來安排我的人生,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你知道我每天都看到那些東西是有多麽恐怖多絕望嗎?他們每天都在你耳朵邊,哦錯,是直接鑽進你腦袋裏,不停地說他們死的有多慘,他們是多麽的不甘,然後不停地重現當初慘死的樣子……”
“我感覺我整個生活空間都充斥着腐爛和死亡的氣息,甚至連我呼吸的空氣都是那麽的渾濁和肮髒。”
“是,我明白,事實上那隻是一種異相,現實中并沒有,可是那些落在我身上是那麽的真切,那麽的逼真,真的好惡心。我真的沒有辦法當它們不存在啊。”
“你知道嗎?你每次帶我去給那些人驅鬼,你是看不見,可是我看得見,我看見那些鬼就将身上的腐肉殘肢斷臂往我身上戳,往我臉上抹,我還看到我身上殘留着那些髒污的惡心的血迹,鼻翼間充斥着腐爛的惡臭。”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都要把所有跟那些接觸的衣服洗一遍,把身體用刷子刷好久才能脫離那樣的髒污……”
“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些東西了,我讨厭這樣的生活……”
寒禾沒有像以前那樣将她柔弱的身軀攬進懷裏安撫,幽深的眸子看向清雅的空谷。
他想到曾經的自己,是多麽渴望擁有那樣的異能,他想看透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天随人願,一次家庭的滅頂災難降臨,唯獨他活了下來,從此他發現自己鼻子能嗅到不一樣的東西。他也曾經想過,自己的異能是否就是全家人的性命換來的,他那麽渴望的異能,究竟還值不值得擁有?
這樣的倫理道德拷問着他的心靈,讓他一度生活中無比的自責和愧疚中,以至于他錯過了異能發展和定型的最佳時期。
後來經一位高人點化:如果他沒有那一份執着,他們全家一個都活不下來。
所以當他發現子君擁有先天鬼眼後,認爲是可造之才,便收爲弟子細心培養,将自己所有心得和陣法符箓方面的成果傾囊相授。
以前也聽她老是抱怨這抱怨那,他覺得是她太小,不懂事,小女孩撒撒嬌而已。
沒想到這次聽對方如此說出來,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一廂情願。
身後的抽噎聲漸漸平息下去,寒禾輕輕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着子君,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在以後的某一天,你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子君楚楚可憐模樣望着寒禾:“師父,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師父——”
一聲師父,讓他的心軟了一半。
“你是爲師的驕傲,我以爲你能走的更遠……”
子君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曾經我也這樣以爲,你是因爲真正愛我才收我爲徒。可可是…你和那些人一樣,也隻是因爲看到我的資質,看到我的潛能,以及可以給你帶來的好處才收我爲徒的。其實我真的不想再提,那次你帶我到那個地方去,你說是帶我去玩,而事實上呢,你隻是利用我的血脈獲得那面印牌而已!若不然你根本就沒有進入那裏的資格!”
“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被自己最信任最愛的人孤零零丢在那個地方,是那麽的孤獨和無助……”
寒禾眼周肌肉不自覺地抽搐起來,強忍着内心的失望和痛,盡量讓聲音變得平穩,實則聽上去已經有些嘶啞了:“子君,你怎麽能這麽想?”
是,他承認當初的确是因爲看到她的資質才收她爲徒,可是對于一個玄門中人而言,難道去收一個沒有任何靈根慧眼的普通人當自己徒弟嗎?
至于那次的鬼市之行,他也隻是權宜之計。而且從鬼市上買來的強化筋骨的藥物也是用在她身上,即便她什麽都不作,那些鬼物都不能傷害到她……
他清楚的記得當初抱起子君的時候,她的雙眼都蒙上一層白翳,也就是先天性的眼盲症,臉上還有一大塊非常明顯的胎記。想來她的父母正是因爲她的殘疾才丢棄的。
是他,當初用自己微薄的法力将她眼睛上的那一層白翳祛除,而那個胎記也是在激活了她的鬼眼後消失的……他傾盡自己所有去培養她。
寒禾想,即便她不認同自己安排的人生,但,至少,她心中會有一點感恩。
卻不料,自己在她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心中最後的那一絲牽挂和不舍在這一刻綁地一聲,斷裂。